踩着那被我命名为“沼泽鞋”的简陋工具,我们成功地横渡了那片足以吞噬掉一支军队的死亡泥潭。
当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即便是心性最沉稳的季长庚,也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阿月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看着身后那片在夕阳下泛着诡异光彩的沼泽,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秦姑娘,”她看着我,眼神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钦佩,而是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你……你这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简直……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季长庚也抚着胡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不错,以宽代窄,分摊重力……这等‘格物’之理,闻所未闻,却又暗合天道。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叫“压强”。我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的男人。
幕玄辰靠在一棵枯树上,火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去,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没有看那片沼ozawa,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那目光里,曾经的爱恋、占有、欣赏……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致的震撼、探究、甚至是迷恋的复杂情绪。他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仰望一本无法读懂的天书。
被他这样看着,我竟有些不自在。我走过去,将温热的水囊递给他,低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他接过水囊,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我的,很烫。他似乎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垂下眼帘,声音沙哑:“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知道,这一天一夜对我能力的见证,对他骄傲的内心所造成的冲击,远比那一场狼狈的落水要剧烈得多。
我们短暂地休整了一夜。我以为,在巧妙地利用沼泽作为天然屏障之后,我们至少能换来一两天的喘息之机。
然而,我错了。
我们严重低估了敌人的决心,以及……他们的手段。
第二天午后,当我们穿行在一片更加茂密的雨林中时,一直负责殿后与探查的季长庚,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
“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又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我们被人跟上了。”
“怎么可能?”阿月大惊,“我们昨夜横渡沼泽,就算他们能长翅膀飞过来,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沿途的痕迹,我都处理干净了!”
阿月的追踪与反追踪能力,是影宗里最顶尖的。她说处理干净了,那就绝不会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线索。
“不是痕迹,”季长庚摇了摇头,目光阴沉地扫过四周,“是一种……感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挥之不去。从我们离开沼泽地开始,这种感觉就一直存在,现在越来越强了。”
我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我以为是季长庚过于紧张,产生了错觉。但接下来的半天,这种不祥的预感,也被我捕捉到了。
【数据之眼】的扫描范围内,没有任何人形生物活动的迹象。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的窥视感,却像是附骨之蛆,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我们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路线。我们涉水而行,试图用水流冲刷掉可能留下的气味;我们攀上陡峭的岩壁,选择最难走的路;我甚至再次动用我的“知识库”,找到了几种气味更浓烈、更具迷惑性的植物,将汁液涂抹在我们身上,用来掩盖我们自身的气息。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样天衣无缝的反追踪手段,足以甩掉任何敌人。
直到黄昏时分,阿月在前方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
我们赶过去,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一棵巨大的榕树。在那盘根错节的气根上,用匕首,刻着一个崭新的、我们绝不会认错的印记——一只盘踞的、吐着信子的蝎子。
“暗影阁!”季长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的颤抖,“是靖王爷的人!”
与太子麾下的“龙影卫”和皇帝掌握的“影宗”不同,靖王爷的“暗影阁”,是公认的最神秘、也最不择手段的一支私兵。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疯子,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刺杀与追踪之术。
而这个蝎子印记,就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们脸上。它清晰地告诉我们:你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的表演。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脏。
“怎么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阿月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引以为傲的技巧,在敌人面前,竟成了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笑话。
季长庚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幕玄辰靠着我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他看着那个印记,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显然,对于自己这位皇叔的手段,他比我们更清楚。
“不能再跑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被动地逃下去,我们会被活活拖垮。既然甩不掉,那就只能……把这只‘苍蝇’打下来!”
我的提议大胆而疯狂,但却是在场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办法。
“我同意!”阿月眼中燃起一丝狠厉,“与其这么窝囊地被追着跑,不如跟他们拼了!”
入夜后,我们精心选择了一个地形复杂、易于隐蔽的乱石坡,布下了一个简陋却致命的陷阱。阿月将她所有的经验都用上了,季长庚则在他有限的药材里,配置了一些可以麻痹神经的毒粉。
我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像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着猎物的降临。
子时刚过,一阵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从我们预设的方向传了过来。
来了!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黑暗中,三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我们的伏击圈。他们行动时,像猫一样悄无声息,配合默契,显然是顶尖的杀手。
而领头的那个人,最是古怪。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警惕地观察四周,而是一路走,一路……在空气中轻轻地嗅着。他的鼻子微微耸动,那姿态,不像人,更像一只追踪气味的猎犬。
就在他踏入陷阱中心的那一刻,阿月暴喝一声,发动了!
数张用藤蔓编织的大网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季长庚的毒粉也随风洒了过去!
那三人反应极快,瞬间散开。但我们以有心算无心,还是成功将其中两人罩在了网中!
阿月如猎豹般扑出,手中短刃直取被网住的一人。而季长庚的拂尘,则卷向了另一人。
我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领头的、成功避开了陷阱的“狗鼻子”。
他没有参与战斗,也没有逃跑,只是站在不远处,那双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穿过所有人,锁死在了我……不,是锁死在了我怀中的某个位置。
那里,正贴身藏着那块温热的、维系着幕玄辰性命的“钥匙”——星石。
战斗结束得很快。阿月和季长庚联手,付出了一些代价,终究是将那两个杀手当场格杀。他们都是死士,一旦被擒,便会立刻咬碎齿间的毒囊。
乱石坡上,只剩下我们四人,和那个毫发无伤、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的首领。
“不错的陷阱。”他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可惜,对我没用。”
“你到底是谁?是如何追踪到我们的?”阿月厉声喝问,将我护在身后。
那首领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笑容诡异而森然。他没有回答阿月,目光依旧贪婪地盯着我的胸口位置。
“好香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迷醉的表情,“就是这个味道……和王爷描述的一模一样。源自天外星辰的至宝,碾碎后,会散发出一种凡人闻不到的‘灵香’。这种香味,哪怕只沾染上一丝,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躲进地核深处,我的鼻子……都能把你揪出来!”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们瞬间明白了。
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从一开始就错了!
敌人追踪的,根本不是我们的脚印,不是我们留下的任何痕迹,甚至不是我们身上的气味!
而是那块“钥匙”!那块救了幕玄辰的命,此刻也正在为我们敲响丧钟的星石,它所散发出的、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灵香”!
这是一个我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对抗、无法消除的追踪信标!
绝望,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的现代知识,我的“格物之理”,在这样近乎“超能力”的追踪手段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只要“钥匙”还在我身上,我们就永远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无处可藏!
就在我浑身冰凉,手足无措之际,一只虚弱却坚定的大手,覆在了我放在胸口的手背上。
是幕玄辰。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前,用他那并不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决绝的后背,挡住了那道贪婪的目光。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决心的眸子里,映着我惨白的脸。
“秦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它……扔了。”
我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说,把它扔了。没有它,他们就找不到我们。而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