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的声音不大,沙哑、虚弱,却像一道惊雷,在我冰冷僵硬的思绪中轰然炸响。
把它……扔了。
我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回望他。火光下,他苍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清醒而决绝,里面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炽热如岩浆般的情感。
“我说,把它扔了。”他重复道,覆在我手背上的大掌握得更紧,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没有它,他们就找不到我们。而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楚、滚烫,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对面的“狗鼻子”首领,显然没有耐心欣赏我们这番生死别离。他森然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扔了?真是感人肺腑。可惜,你扔到哪里,我都能闻得见。这星石的‘灵香’,能穿透百丈的岩石,能融于最湍急的流水,别白费力气了。乖乖交出来,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与胜券在握的傲慢。
然而,他这番炫耀,却也让我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他能闻到,但他无法“看到”。他的追踪,完全依赖于嗅觉。
我的大脑在这一瞬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运转起来。
扔掉星石,幕玄辰必死无疑。
不扔,我们就会被永远盯着,直到筋疲力尽,被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死局。
除非……我能制造出一个,让他那引以为傲的鼻子,暂时失灵的“假象”。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你想要?”我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贪婪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挑衅的冷笑,“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话音未落,我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用布包裹的星石,作势欲抛。
“狗鼻子”的瞳孔瞬间收缩,身体下意识地向我这边紧绷!
可我抛出的,却是我另一只手早已悄悄握住的一块大小、重量都与星石相仿的石头!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石头狠狠地掷向我们来路相反的、密林深处的黑暗之中!
“嗖——!”
破空之声,凄厉刺耳。
“追!”“狗鼻子”几乎是本能地吼出了一个字。他虽然察觉到我抛出的可能不是真货,但星石事关重大,他不敢赌。他身形一晃,自己也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石头落地的方向追了过去,速度快得惊人!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抓紧幕玄辰的手,对早已蓄势待发的阿月和季长庚低吼道:“走!往沼泽深处!”
这一次,我们不再是慌不择路的逃亡。我们是在赌,赌用一片真正的死亡之地,来摆脱一个如附骨之蛆的死神!
身后很快传来了“狗鼻子”气急败坏的怒吼,他显然已经发现自己上当了。那道阴冷的、锁死我们的“气味”,再次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但我们已经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我们一头扎进了那片被季长庚称为“腐烂之心”的沼泽腹地。
这里的光线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昏暗,高大的、不知名的巨树遮天蔽日,湿热腐败的空气粘稠得仿佛要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团浸透了毒药的棉絮。脚下不再有路,只有深浅不知的黑色淤泥,以及盘根错节、如同毒蛇般缠绕的树根。
“不行……这里的瘴气太重了!”季长庚的脸色变得比幕玄辰还要苍白,他用衣袖捂住口鼻,声音艰涩,“这已经不是辟瘴丹能抵御的了。再待下去,不用敌人动手,我们自己就会毒发身亡!”
阿月一脚踩空,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泥潭,幸好被我及时拉住。她挣扎着爬出来,满身污泥,脸上满是绝望:“前面,好像没路了。”
我们的前方,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水潭。或者说,那根本不是水,而是粘稠如墨的泥浆。水面上飘着一层诡异的五彩油花,咕嘟咕嘟地,正不断地从泥浆深处,冒出无数细密的气泡。
那场面,像极了一锅正在缓慢沸腾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浓汤。
“狗鼻子”的气息,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听到他在不远处咒骂和拨开藤蔓的声音。
我们被逼上了绝路。
阿月握紧了手中的短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季长庚则将虚弱的幕玄辰护在身后,手中的拂尘无力地垂下。
绝望,如同这沼泽的瘴气,无孔不入,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我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我的现代知识,教我如何净水,如何驱虫,如何增大压强……可在这种纯粹的力量与超自然的追踪能力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目光,失焦地落在了眼前那片不断冒泡的黑色泥潭上。
咕嘟……咕嘟……
那细小的气泡,一个接一个,从漆黑的泥浆深处升起,悄无声息地破裂,将更多腥臭、湿热的气体,释放到空气中。
它们仿佛是这片死亡沼泽的“呼吸”。
呼吸……
气体……
等等。
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尘封已久的闸门,被“轰”的一声撞开了!
季长庚称之为“瘴气”,医书上记载的,是能致人死地的毒雾。
在我的世界,在一个厌氧的环境里,大量的动植物尸体腐烂、发酵、分解……会产生什么?
一个化学名词,如同闪电般划破了我脑中的黑暗——
甲烷!
沼气的主要成分,化学式ch4。无色无味,但混杂在沼泽的其他气体中,就成了我们闻到的这种腐败的腥臭。它确实能使人窒息,但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更可怕的特性……
它,是可燃的!
我看着眼前这片广阔无垠的沼泽,心脏开始疯狂地擂动。
这哪里是什么吞噬生命的死亡绝地?
这分明是一座储量大到无法估量的、天然形成的巨型火药库!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瘴气”,都是潜在的、最狂暴的燃料!
那个“狗鼻子”以为他将我们逼入了笼中,却不知道,他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为他准备好的、最华丽的陷阱!
那一瞬间,我身上所有的疲惫、恐惧、绝望,都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而疯狂的战栗所取代。
“秦卿?”
幕玄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看着我,发现我脸上那副快要被绝望压垮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亮得骇人的神采。那是一种看到了终极真理,并且准备将这真理化为武器的、近乎于神明的眼神。
“我们不跑了。”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阿月和季长庚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有解释那复杂的化学原理,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我们仅剩的、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火折子和打火石。
我看着他们,看着那张沾满泥污却依旧写满信任的俏脸,看着那张布满惊疑却选择相信我的老者的面容,最后,看着那张因我的话而亮起光芒的、苍白的俊脸。
我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不是喜欢闻味道吗?那我们就送他一场,毕生难忘的‘盛宴’。”
“季先生,阿月,”我的目光转向那片正在“呼吸”的沼泽,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笑意,“我们……来把这片沼泽,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