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泰证券的VIp室内,厚重的窗帘半掩,隔绝了中环的喧嚣,只留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雪茄澹薄的香气在空气中交织。红木茶几上,三杯清茶热气袅袅,但室内的气氛却与这茶香的宁静截然相反,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这是亚历山大·温特与廖奎的首次正式会面。没有酒会的浮华与周旋,只有最直接的商业对话。陈经理作为东道主和引荐人,坐在一旁,脸上维持着职业化的笑容,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深知这次会面的分量,也清楚温特背后所代表的庞然大物是何等存在。
温特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英伦绅士做派,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深蓝色的西装剪裁合体。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目光直接落在对面的廖奎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廖先生,我很欣赏您的直接,那么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温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谈判姿态,“我们罗斯戴尔基金,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评估,对您和您的夫人萧女士所创立的‘振华电子’,抱有极大的兴趣和最高的赞赏。”
他顿了顿,抛出了那个足以让绝大多数创业者心跳加速的条件:
“我们愿意,以当前市场公允估值的三倍价格,全资收购‘振华电子’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您和您的家人可以保留剩余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并且,您和萧女士可以继续担任公司的管理者,带领‘振华’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届时,背靠罗斯戴尔家族的全球资源,‘振华’的发展速度将不可同日而语,您和您的家庭,也将共享未来难以想象的巨大收益。”
三倍估值!保留管理权!共享未来收益!
这条件优厚得几乎令人咋舌,充满了“诚意”,几乎是将一块巨大的、涂满蜜糖的蛋糕直接捧到了廖奎面前。任何理性的商人,似乎都很难找到拒绝的理由。
廖奎端坐在沙发上,身形挺拔如松,面对温特抛出的诱人条件,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微烫的茶汤。
放下茶杯,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温特那双深邃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蓝眼睛,声音沉稳,没有半分犹豫:
“温特先生,感谢您和罗斯戴尔基金的厚爱。这个条件,确实非常优厚,优厚到足以让任何初创企业的拥有者心动。”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振华电子’,不卖。”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磐石落地,在安静的VIp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温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冷意,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身体稍稍后靠,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哦?廖先生是觉得条件还不够理想?我们可以再谈。或者,您是对控股权有所顾虑?请相信,我们罗斯戴尔家族投资,向来尊重创始团队,绝不会过度干预……”
“并非条件问题,也非控股权问题。”廖奎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振华’,是我和内子一手创立,它不仅仅是一家公司,更承载着我们的理念和心血。我们创立它的初衷,并非为了在资本的扶持下快速膨胀,然后待价而沽。我们想要做的,是真正掌握自己的技术,走自己的路,看看凭我们自己的双手,究竟能在这片市场上,做到何种程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的陈经理,最后重新定格在温特脸上:“罗斯戴尔家族的资源固然令人向往,但依附于巨人的麾下,固然能走得安稳,却也失去了独自面对风浪、攀登险峰的乐趣与意义。我们更愿意,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做自己的船长,驾驭‘振华’这艘船,去探索属于我们自己的航路。”
温特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他见过太多人在巨额财富面前失守,却极少见到如此干脆、且理由如此……“理想化”的拒绝。
“廖先生,我很欣赏您的理想和魄力。”温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份英伦绅士的优雅外壳下,一丝锐利开始显现,“但商场如战场,单凭一腔热血和理想,恐怕难以应对未来的惊涛骇浪。独立发展,意味着要独自承担所有的风险,包括技术研发的巨大投入、市场竞争的残酷挤压,以及……一些不可预测的、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他话语中的暗示,比在酒会上更加明显,几乎是在明示之前“风浪”的源头以及未来可能持续的麻烦。
廖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温特先生,我们既然敢扬帆出海,自然做好了迎接风浪的准备。风险,从来与机遇并存。至于压力……”他目光沉静,却仿佛有暗流涌动,“中国人有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振华’或许只是一叶扁舟,但它的龙骨,是用决心铸就的。”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碰撞仿佛让室内的空气都凝固了。陈经理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半晌,温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沉寂,他重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姿态恢复了些许从容,但眼神深处的温度却降了下去:“很好。廖先生的坚持,令我印象深刻。既然这是您和萧女士共同的决定,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他话虽如此,但任谁都听得出,这绝非事情的终结。
“不过,”温特放下茶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居高临下地看着廖奎,语气变得疏离而公式化,“商场上的机会,往往转瞬即逝。希望未来,‘振华’不会为今天的决定感到遗憾。我们罗斯戴尔基金,会持续关注‘振华’的发展。”
这是礼貌的告别,也是毫不掩饰的警告。
“不劳温特先生费心。”廖奎也站起身,不卑不亢,“‘振华’的未来,我们会自己负责。”
温特点点头,不再多言,向陈经理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离开了VIp室,背影挺拔而冷漠。
门被轻轻关上,室内只剩下廖奎和陈经理两人。
陈经理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般地靠在沙发上,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廖生,你……你这可是把温特先生,把罗斯戴尔家族彻底得罪了啊!”
廖奎走到窗边,拉开一些窗帘,看着楼下中行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目光深远:“有些路,注定不能与人同行。得罪与否,并不取决于我们是否顺从,而是取决于我们是否挡了他们的路。”
他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陈经理,语气缓和了些许:“陈经理,今天多谢你安排。接下来的日子,‘振华’或许会遇到更多的挑战,还望你能一如既往,多多支持。”
陈经理看着廖奎平静却坚毅的面容,想到“振华”展现出的潜力,以及廖奎夫妇深不可测的背景和手段,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廖生放心,我陈某人,知道该怎么做!”
廖奎微微颔首。拒绝罗斯戴尔,只是第一步。他深知,温特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凌厉的商业手段,或许已经在酝酿之中。而他和萧亚轩,必须抢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让“振华”的根基,扎得更深,更牢。
隆泰证券楼外的阳光正好,但廖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平静的商业天空下,正在汇聚的沉沉阴云。棋局,已经进入了更加凶险的中盘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