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呵气成霜,天地间一片肃杀。
然而,当程妍再次踏入王叔庄子的酿酒工坊时,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工坊内因为持续的蒸煮和发酵过程,温度很高,工人们大多只穿着单衣,依旧汗流浃背,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是第一批投入发酵的酒醅出缸的日子。
程妍心情有些紧张又充满期待。工人们熟练地用特制的长柄木勺,小心地将地缸中已经发酵好的酒醅取出。
那酒醅颜色深沉,散发出更加浓郁复杂的酒香和果酸味。
取出酒醅后,下一步是“清蒸溜酒”。
工人们将酒醅均匀地铺在巨大的甑锅里,锅底加热,产生的蒸汽穿过酒醅,携带着酒精和风味物质上升,遇到顶部的天锅,冷却凝结成液态的酒液,再通过一侧的竹管,如同山间清泉般,汩汩地流入下面接酒的陶坛中。
这便是“头茬酒”,也称“大茬酒”或“酒头”。
当第一股清澈透明、带着浓郁粮香和曲香的酒液从溜酒管中滴落时,整个工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程妍快步上前,用一个小瓷杯接了一点。酒液入手微温,清澈见底。
她凑近闻了闻,那清冽中带着醇厚、不同于寻常酒品的香气,让她心中一阵激动——成功了!至少,这第一步的蒸馏出酒,是成功了!
她小心地抿了一小口。一股极其猛烈、辛辣的灼热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口腔和喉咙,呛得她立刻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咳咳……好烈!”
她咂咂嘴,回味了一下,除了烈,似乎还有一股粮食特有的甘甜和醇厚感隐藏在后面。
果然是有六七十度的头茬酒,度数极高,口感也最为暴烈。
“快,将这批头茬酒全部用新陶坛密封贮存好!” 程妍一边喝水缓解辛辣,一边吩咐道,“剩下的酒糟拌入适量新的大曲粉,重新放入地缸进行二次发酵!”
将后续的循环工作——每日投料、定时出缸、清蒸溜酒、酒糟再发酵——仔细交代给愈发沉稳干练的刘红后,程妍特意装了一小壶辛辣的头茬酒,带着它去找谢国公。
来到谢府时,正值晚膳时分。厅内暖意融融,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
谢国公刚拿起筷子,见程妍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爹爹,母亲,”
程妍行礼问安,然后献宝似的拿出那个小酒壶,“这是我照着古方,自己试着酿出来的头茬酒,味道还粗糙得很,尤其烈性十足。爹爹您见多识广,帮我尝尝,这路子可还对?”
谢国公一听是女儿亲手酿的酒,眼睛立刻亮了,伸手就要去接酒壶。
“妍妍!”
谢夫人却嗔怪地看了程妍一眼,语气带着关切,“你这孩子,怎的这个时候过来?可用过晚膳了?品酒不急在一时,快先坐下,陪你爹爹和母亲一同用些,莫要又空着肚子瞎忙活。”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丫鬟添碗筷。
程妍心中一暖,从善如流地坐下。
这些日子天寒地冻,她懒得出门,大多时间都窝在自己宅子里,带着人鼓捣各种吃食。
前段时间成功腌出了色泽黝黑却酸甜脆爽的糖蒜,还特意将方子教给李大花,让她去王叔庄子上组织人手大量腌制,配送给各家火锅铺子。
在她看来,冬天围着热腾腾的火锅,怎么能少了一瓣解腻爽口的糖蒜呢?
虽然她人没常来谢府,但各种自制的小菜、咸菜却没断过。
此刻桌上就摆着她之前送来的腌韭花、酸豆角和碧绿诱人的腊八蒜,显然很合两位长辈的口味。
“母亲,” 程妍眼尖,发现桌上没有她送的泡菜,便问道,“我上次送来的辣白菜和泡萝卜,您和爹爹不爱吃吗?”
谢夫人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正偷偷给自己斟酒的谢国公:“哪里是不爱吃?是你爹爹和你祖母实在太喜欢了,尤其是就着粥饭,没几日那一小坛就见底了,我想留着慢慢吃都不成。”
程妍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暖心:“原来如此。那我明日再让人多送几坛过来。不过母亲,您可得看着点爹爹和祖母,这腌渍之物虽开胃,也不可过量食用,于养生无益。”
她特意看向谢国公,加重了语气。
谢国公此时正眯着眼,细细品味着杯中那烈性十足的头茬酒。
虽然入口如火烧,但那股纯粹的粮香和强劲的后劲,却让他这个老饕觉得无比酣畅淋漓。
他正想再倒一杯,酒壶却被程妍眼疾手快地拿走了。
“爹爹!我刚跟您说的话,您听见没有?” 程妍板起小脸。
“啊?说什么了?” 谢国公一脸茫然,眼神还黏在那酒壶上,“这酒……不让喝了?”
“泡菜不能多吃!这酒更不能多喝!这是头茬酒,太烈了,伤身!您尝尝味道就行!”
程妍态度坚决。
“哎呀,乖女儿,”
谢国公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这统共就拿来这么一小壶,还不够爹爹润喉咙的呢,怎么能就喝一杯?”
“等后续的酒酿好了,经过贮存、勾调,味道会更醇和,到时候我再给您准备,保证让您喝个够!但这壶真的不行了!”
程妍毫不退让,看着谢国公那副模样,心里却有了底——这酒,方向是对的,连见惯了好酒的谢国公都这般惦记。
最终,在程妍的坚持和谢夫人的帮腔下,谢国公只得悻悻作罢。程妍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苦寒的边关军营,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自从半个月前,收到了由青州带队、谢国公亲兵护卫送来的庞大物资车队,整个军营仿佛提前进入了新年。
每天,军营上空都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清晨,是羊杂汤就着烤饼的暖胃早餐;中午,可能是热气腾腾的涮羊肉锅子,或是卷着葱丝黄瓜、蘸着甜面酱的烤鸭;
晚上,或许就是那红油翻滚、麻辣鲜香的火锅,将士们围着铜锅,涮着难得的鲜嫩羊肉和各种卤味,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
除了这些“大餐”,每人还分到了一些猪肉脯和香肠,巡逻、站岗间隙,掏出来啃上几口,既能果腹又能解馋。
更别提喝酒时来上一口麻辣鲜香的卤味了,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一个个原本因严寒和艰苦生活而面容粗糙的汉子,这些日子脸上都多了些油光,肚子也圆润了些,无不交口称赞他们谢将军那位“人美心善、手艺通天”的义妹。
而那些知晓程妍与谢瞻过往关系的将领和老兵,更是时常凑到谢瞻跟前打趣:
“将军,您这义妹可了不得!这手艺,这魄力!”
“就是!谢将军,下次写信,可得替我们多谢谢程姑娘!”
直把谢瞻烦得不行,板着脸训斥他们“再聒噪就都没得吃”,心里却也是暖流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