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公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进花厅,甚至没等引路的丫鬟完全掀开帘子。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雅致、处处透着谢夫人审美的客厅,眼神复杂。
最终将目光钉在正慢条斯理给自己倒水的程妍身上。
他胸腔起伏,显然是积压了怒气,开口便是质问,语气生硬:“为什么和离这样大的事,事先不和我商量?!”
程妍仿佛没感受到他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气,执起白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水,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
语气淡漠:“我刚嫁进谢府时,谢瞻就同我说清楚了,这本就是一桩权宜之计的婚姻,日后自然会和离。”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淡淡地看着程国公。
这个男人,如果真心疼爱原主一丝一毫,当初就不会默许甚至推动让原主代替他嫡女程琳,嫁入当时前景未卜的谢府。
更不会在原主出嫁后,连最基本的“回门”礼都无人提起、无人操办时,他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反应,连句象征性的询问都没有。
这长达半年多的不闻不问,早已将他那点微薄的、或许根本不曾存在的父女情分消耗殆尽。
甚至在京都刚刚传出他们和离消息,流言蜚语最盛的时候,他也不曾露面过问一句,哪怕是为了维护程国公府的脸面。
现在突然冒出来,摆出这副兴师问罪的慈父模样,不过是因为发现这事可能影响到了他程国公的名声,让他面上无光罢了。
程妍心中冷笑,实在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浪费口舌。
她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直截了当地开口赶人,语气疏离:“除了这件事,您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回吧。我一会还有事要处理,不便久留您。”
程国公被她这毫不客气的态度噎得一滞,脸上瞬间涌上被冒犯的怒意,他指着程妍,手指微微发颤,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对待自己亲生父亲的态度吗?!”
程妍今天本就因为送别谢瞻,心情低落沉郁,看到程国公的瞬间,或许是这具身体残存的、属于原主的情绪猛烈翻涌上来,心里积压了太多太多的怨念和委屈,像被点燃的火药桶。
此刻再听到他这倒打一耙、毫无自知之明的话,人直接就炸了。
她“霍”地站起身,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瞬间燃起两簇愤怒的火焰,直视着程国公,声音清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句地反问:“父亲?你算哪门子的父亲?!”
她不等程国公反应,便连珠炮似的质问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子,试图剥开对方虚伪的面具:
“我出嫁没有回门,你管过吗?
我和离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你管过吗?
现在觉得影响到你程国公的名声了,跳出来指手画脚,你就是我父亲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开始翻旧账:
“好,我们先不说出嫁后的事!
就说说我在你程国公府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难道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
你其他儿女,程琳、程珏他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样的头面首饰?而我呢?!
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需要我一样一样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你听吗?!”
“你的好女儿程琳,十三岁就千挑万选定了亲事!
我呢?!如果不是恰好谢瞻重伤,程琳急着退亲,需要我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去填坑、去替嫁。
我如今怕不是早就烂在那个无人问津的破落小院子里,到死都无人知晓吧?!”
程妍毫不客气,直接扯掉了那层维系着表面和平的遮羞布,言辞犀利,句句戳心。
她心里清楚,程国公今天来,无非是想挽回名声,很可能下一步就是要她搬回程国公府去住,做出父女和乐的样子给外人看。
但她绝不想再和那个地方有任何瓜葛,所以提前堵死他接下来的话。
程国公被她这番毫不留情的抢白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试图维持作为父亲的威严,却又底气不足,只能色厉内荏地辩解,语气带着几分强撑的恼羞成怒。
“你……你看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府里何时亏待过你?若真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倒是和我说啊!你不和我说,我终日忙于朝政,怎么会知道那些内宅琐事?!府里大小事务一向都是你继母在操持,我……我实在不知道她竟会如此待你!” 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将责任全都推到柳氏头上。
程妍简直要被这男人的无耻程度惊呆了,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冰凉的失望:“呵!漂亮话谁都会说!您自己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为什么老夫人从小就不待见我?
是因为你当初不顾她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硬要将我那小娘扶正!
你明知道她性子软糯,根本担不起当家主母的重任,可你还是这么做了!
你是真的爱她爱到非她不可吗?
不是!
你不过是想借此摆脱老夫人对你后院之事的掌控罢了!
所以你让我那可怜的小娘,一个弱女子,去替你站在前面,对抗你的母亲!结果呢?因为恨透了我小娘,老夫人连带着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
“再说柳氏!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处处针对我?
难道不也是因为你和老夫人当初的有意隐瞒和欺骗吗?!
我从小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承受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和冷落?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那点可笑的私心和算计!”
程妍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宣泄的快意:“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跟我谈什么养育之恩!
我是老嬷嬷,是用她自己那点微薄的月钱,偷偷省下来把我养大的!与你程国公,没有半分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