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改变不了整个世道,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自己经营的范围内,尽量提供一些微薄的帮助。
她没有选择看似慷慨实则难以持久的免费赠送,而是采取了更可持续的方式。
她悄悄吩咐后厨的人,事先多泡发了一些廉价的粉条,然后让人在门口吆喝告知:“今日开业酬宾,凡购买羊杂汤者,可免费续加一次粉条!”
羊汤的精华有限,无法无限添加,但粉条和热水却是充足的。
这样,至少能让这些食客碗里的内容更实在一些,勉强吃个半饱,再配上自带的干粮,也能支撑一天的重体力劳作了。
程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离开了。
“程家食肆”她本就没指望赚大钱,开设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在能力所及之内,给这些底层百姓行个方便,提供一点物美价廉的吃食。
同样一碗羊杂汤,在西市铺子里,可能汤水比例高些,粉条豆芽多些,但价格,与东市那些装修精美、服务周到的铺子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在东市喝一碗精致羊汤的价格,足够在西市让一户贫寒之家老少几人,都喝上热汤、吃上饼子,混个肚儿圆。
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刚刚开业、又增加了新品的烤鸭坊,尤其是那家分店,担心新人手在忙碌中出差错。
于是,程妍又赶到了位于中正大街的烤鸭坊新店。
她刚踏进装饰一新的店门,目光掠过喧闹的宾客,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新开业的烤鸭坊三楼雅间“松涛阁”内,熏香袅袅,布置清雅。
程妍端着那碗特意多加了几片羊肉的羊杂汤,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才低眉顺目地走了进去。
皇上正与邓公公说着话,见她进来,目光便落在了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汤上。
邓公公连忙上前,欲要接过,程妍却微微屈膝,轻声道:“皇上,这羊杂汤需得趁热喝风味最佳,民女斗胆,亲自为您奉上。”
皇上略一颔首,算是默许。
程妍小心翼翼地将白瓷汤碗放在皇上面前的梨花木桌上,汤色奶白,翠绿的芫荽点缀其间,几片厚实的羊肉若隐若现。
皇上执起白瓷调羹,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那浓郁的鲜香瞬间在味蕾绽放,他微微眯了下眼,脸上露出些许惬意的神色。
放下调羹,他像是随口一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嗯,这汤确实鲜美。朕听闻,此汤是用那旁人不屑一顾的羊下水所做?而且西市售卖的价格和东市却天差地别?”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程妍耳边炸响!她瞬间感觉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脏猛地一缩。皇上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还特意点出“羊下水”这三个字?
连西市卖什么价格都知道,这事怕是宋凌都不知道!
她强迫自己镇定,脊背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怠慢,声音清晰却又不失恭敬地回答道:
“回禀皇上,这汤名为羊杂汤,汤底确是用敲开的羊骨,辅以老姜、秘制香料,经数个时辰文火慢熬,方得这一锅奶白醇厚的底汤。
汤中的羊肉、羊血、以及处理得极其干净的羊杂就是您说的羊下水,都是分别烹制妥当后,再加入这骨汤之中。
最后佐以粉丝、芫荽,便是一碗驱寒暖身、滋味丰富且有益健康的羊杂汤。
所有食材,尤其是羊杂,都经过反复搓洗、焯烫,去尽腥膻,确保干净卫生,绝无污秽之物,请您放心食用。”
她顿了顿,见皇上神色未变,才继续解释那价格差异,这同样是让她心惊的问题:
“至于皇上提及的西市羊汤……不瞒皇上,西市那间‘程家食肆’,亦是民女所开。”
她看到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心下更惊,连这他都知道?! 她稳住心神,语气坦诚:
“西市铺子面对的多是寻常百姓,定价需考量其承受之力。
故那里的羊汤,主要用的是成本更低的羊杂,且汤多、粉条多,肉与血则是没有的。
意在用有限的银钱,让更多劳苦之人能在寒冬喝上一碗热汤,就着干粮,勉强果腹保暖。
其价与东市相比,确有天壤之别,实是因用料、受众及民女开设铺子的初衷不同所致。
东市此汤,用料更为精良丰富,定价亦是参照东市同类汤食,并未刻意抬高。”
她这番话说完,雅间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皇上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看着她,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程妍只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手心里沁出薄汗。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幸好这时,宋凌亲自端着一盘刚片好的、皮酥肉嫩、油光锃亮的烤鸭适时走了进来,朗声笑道:“父皇,这烤鸭定要尝尝刚出炉的,您看这皮,酥脆透亮,蘸点白糖,乃是绝配!”
他巧妙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皇上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脸上重新露出些许笑意:“好,朕今日便好好尝尝这新鲜出炉的烤鸭。”
他目光转向依旧站得笔直的程妍,语气缓和了些:“程氏也辛苦了,坐下一起用些吧。”
“多谢皇上恩典。” 程妍暗暗松了口气,谢恩后在一旁的绣墩上小心坐下。
“皇上,”她心念一动,决定再主动一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小女儿家献宝似的笑容,“这烤鸭的吃法亦有讲究,民女可否为您卷一个特别的尝尝?”
“哦?”皇上似乎来了兴趣,挑眉道,“特别的?朕倒要看看有何不同之处。你来。”
“是。” 程妍起身,先走到旁边的铜盆边,用清水仔细净了手,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
然后回到桌旁,执起一张薄如蝉翼、韧性十足的春饼。
她先铺上两片肥瘦相宜的鸭肉,接着,用筷子夹起一块尤其酥脆的鸭皮,在旁边一小碟晶莹的白砂糖里轻轻一蘸,放在鸭肉上,再依次放上粗细均匀的葱丝和翠绿的黄瓜丝。
接着,她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玲珑的螺钿漆盒里,取出了几根色泽暗红、如同细棍般的物什。
宋凌眼尖,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