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颠簸,仿佛要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骨架彻底摇散。
她紧闭着眼,纤长却毫无血色的手指死死攥着身下柔软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这不是寻常行走后的疲乏,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劫后余生的倦怠。
仅仅离开这座宅子两天,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征战,身心俱疲,千疮百孔。
终于,马车缓缓停稳。外间传来玄一恭敬的禀报声:“主子,到了。”
青玉率先利落地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搀扶着程妍。
程妍借着她手臂的力道,几乎是半倚半靠地挪下马车,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让她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脸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更显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白瓷。
“主子!”
青玉惊呼一声,连忙用身体撑住她,另一边的青云也立刻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程妍,一步步缓慢地挪进院内。
回到熟悉的内室,被熟悉的香气息包裹,程妍才觉得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
她被青玉和青云服侍着褪下厚重的外衫,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床榻上,背后塞了好几个软枕,让她能靠坐着。
刚缓过一口气,程妍的目光便落在了一直守在一旁、眼眶红肿得像桃子的青黛身上。
青黛自她进屋起,眼泪就没彻底止住过,此刻更是强忍着呜咽,手脚不停地忙活着——
一会儿去拨弄炭火让室内更暖些,一会儿去检查窗户是否漏风,一会儿又去整理根本无需整理的妆奁,仿佛只有不停地做事,才能压抑住内心翻江倒海的后怕与心疼。
看着她这般模样,程妍心头微软,又带着几分无奈。她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低哑地唤道:“青黛,过来。”
青黛动作一顿,连忙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快步走到床前,还未站定,眼圈又红了。
“好了,别哭了,”
程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尽管她连扯动嘴角都觉得费力,“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再哭,眼睛真要哭坏了。”
她顿了顿,切入正题,“这两日我不在,家里和外面……没什么事吧?”
青黛是程妍最得力的臂膀之一。
自从谢瞻出事,程妍搬去谢府陪伴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后,便将大部分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青黛打理。
青黛依旧住在这边的宅子里,除了极少数拿不定主意的大事需要请示程妍,平日里她和青绿早已能独当一面。
也正因如此,她直到程妍回府,才从青玉口中得知自家主子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落水昏迷了一天一夜,至今身体都未恢复,竟是这般虚弱地被搀扶回来。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她从见到程妍那一刻起,担忧和心疼的眼泪就就没停过。
此刻听到程妍问话,青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但声音仍带着明显的鼻音和哽咽:“回主子,一切都好,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运作都正常,账目也都清晰,您放心,青绿带着李掌柜去了卤味铺子里,她最近在研究五香卤味的卤料。”
她说着,还是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只是……主子,您怎么能……落水多冷啊,您这身子怎么受得住……”
话语未尽,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程妍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青黛微凉的手指,安抚性地握了握:“嘘——别哭了,我没事,养养就好了。现在有件要紧事需你亲自去办。”
青黛立刻止住哭声,用力点头,眼神变得专注:“主子您吩咐。”
程妍蹙着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我总觉得,谢府那边怕是出了什么事。你亲自跑一趟,去看看谢夫人,问问情况。记住,千万不能让老夫人知道我病得如此重,若她问起,只说我已经醒了,回府静养,并无大碍。”
她看着青黛红肿的眼睛,补充道,“你这双眼睛,自己找个由头解释过去,莫要惹得她们更加担心。”
“是,主子,奴婢明白。”
青黛郑重应下。
她知道主子与谢府感情深厚,尤其牵挂谢老夫人和谢夫人。
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程妍心中悬着的大石让她无法安心躺下。
谢府可能出事的想法,以及万一……万一从边关真的传回谢瞻病重甚至更糟的消息,她必须第一时间知道,并想办法应对。
可眼下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却成了最大的拖累,这种无力感让她心生烦躁。
她靠在软枕上,闭目凝神片刻,复又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扬声唤道:“青云。”
一直守在门边的青云立刻应声上前:“主子。”
“你去前院告诉刘大勇,”
程妍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条理清晰,“让他立刻去王叔的庄子上,寻一处最僻静、最靠近山脚的屋子。不必多么奢华,但要干净稳固。让他这两天就找人着手修缮整理,务必尽快弄好。我过两日,要搬过去养伤。”
那里清静,空气也好,更有一座长满了树木的大山,更便于她暗中运用异能疗伤而不被打扰。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
青云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室内暂时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