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封口,抽出信纸,谢瞻那熟悉而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说,上次程妍派人送去的那些耐储存的肉脯和香肠,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正是因为有这些可以直接食用、无需生火烹煮的军粮,他们才能轻装简行,在粮草补给未能及时跟上的情况下,多支撑了几日,最终抓住战机,一鼓作气将那支潜入的匈奴军队赶出了关外。
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欣慰与感激。
他还提到,战士们让他一定要转达对程姑娘的谢意。
信的末尾,他轻描淡写地告知,谢国公已经启程回京,让她不必挂心,他一切安好,边关局势已暂时稳定。
上一次,是谢夫人派人送来的平安信,告知她谢瞻无恙。
而这一封,才是谢瞻真正亲手写给她的、报平安并详述近况的信件。
程妍将信纸仔细地叠好,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字迹的力度。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萌发的新绿,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之前,无论是创立猪肉铺、开发香肠产品,还是最近筹划种植高产粮食,她的目的性都非常明确——前者是为了积累财富,后者是为了提升自身地位和话语权,以求在这世间立足,不再受人摆布。
可此刻,读着谢瞻信中提及的、那些她工厂里生产出来的食物在战场上发挥的实际作用,感受到远方那些素未谋面的将士们传来的、朴素的谢意,她心中的某种想法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决定扩大芝麻酱工坊和猪肉铺,更多是出于一种对兄长的尊重,觉得他需要,所以她去做。
那么现在,她想做的事情,则是真正从自己的本心出发。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目标在她心中形成:她要让自己名下所有产业未来产出的一半,都源源不断地送往边关,供给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
而另外一半,则用来维持生意的正常运转和利润,以支撑这庞大的供给。
因为她从谢瞻这封看似平静的信中,窥见了一丝战场后勤的艰难与将士们生活的清苦。
她既然有这个能力,与其让赚来的银钱堆在钱庄里发霉,或者仅仅用于个人享受,不如用它们来做一些更有意义、更能让她心安理得、甚至……让她每夜入睡时,想起都能会心一笑的事情。
财富与权势固然重要,但用它们去守护一些东西,带来的满足感,远非单纯的数字积累可比。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重新调整产业布局,那么原定前往江南的计划,便不得不往后推了。
程妍坐在书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盘算。
江南商机固然诱人,但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来看,重新调整工坊产量和研究适合运往边关的吃食更为重要。
再者,谢国公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等到谢国公平安归来,亲眼见他安好,亲自为他接风洗尘之后,才好放心远行。
否则,即便去了江南,心中也难免牵挂。
就在程妍为着扩建工坊、调整生产计划而东西奔走、忙得不可开交之际。
程国公府内,却是一片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程妍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当初在庄子上,带着几分戏谑与冷嘲想到的“让程琳替嫁”的念头,如今竟真的被她那利欲熏心的父亲摆上了台面。
她手中那支代表着皇权的亲卫队,不仅震慑住了那位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另有盘算,瞒着儿子就想定下亲事的沈尚书,同样也唬住了明知程妍绝无可能点头、却依旧为了前程硬着头皮应下婚事的程国公。
然而,能与吏部尚书攀上姻亲的机会实属千载难逢,程国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此放手。
他年近不惑,若不能在官场上再进一步,不仅自身仕途无望,将来对三个嫡子的前程也难以提供助力。
一想到此,他便觉得有百爪挠心。
眼见着程妍那边态度强硬,甚至连面都见不上,软硬不吃,程国公焦急之下,竟真的将主意打到了程琳身上。
这日程国公下朝回府,心中烦闷,便去了程老夫人院中。
恰好程琳也在,正与老夫人抱怨着近日京中某家小姐的簪花宴不够体面。
程国公听着女儿挑剔的言语,再想到自己焦头烂额的处境,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程琳你年岁也不小了,父亲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也收收心在家秀秀嫁衣,别整日往外跑。”
“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沈宴清!他满心都是他那死了的原配夫人!我嫁过去图什么啊?”
“你不嫁?那你倒是说说,这满京都的青年才俊,你到底想嫁给谁?!”
程国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指着程琳,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之前那谢瞻,家世、人品、能力,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还不是你说不嫁就不嫁了!你如今都快十八了!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眼高于顶!你也不想想,就凭你这年纪,还有哪户像样的人家愿意要你当正室夫人?!”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全然不顾及女儿家的脸面,当着程老夫人和满屋子丫鬟婆子的面,将这些刻薄至极的话吼了出来。
程琳被他吼得先是一愣,随即俏脸涨得通红,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带着不敢置信和巨大的屈辱。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打断了程国公的咆哮。
在这个家里,程妍或许无足轻重,无人真心维护,但程琳不同,她有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程老夫人。
只见程老夫人被嬷嬷扶着,颤巍巍地站着,她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刚才那一巴掌正是她用尽了力气甩在儿子脸上的。
她指着程国公,痛心疾首地骂道:“混账东西!你这个当爹的不思量着替自己的亲生骨肉寻一门好亲事,如今倒好,竟要把那程妍不要的婚事,往我的琳儿身上推!你想得美!”
老太太越说越气,话语如同刀子般专戳程国公的痛处:“这破烂婚事谁爱嫁谁嫁!我们琳儿金尊玉贵,绝不去给人家做填房!
是个鳏夫也就算了,还有个年纪还小的嫡子!
我真不知道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官迷心窍,竟要亲手把自己的嫡亲女儿往这样的火坑里推!
那沈宴清是好相与的?他亡妻留下的嫡子,日后能让继母有好日子过?!”
这话一说出口,程老夫人才猛然意识到,这桩婚事原本就是替程妍应下的,而程妍,同样也是程国公名义上的嫡女。
她看了看儿子铁青、难看至极的脸色,终究没再继续往下说,重重地哼了一声,拉着在一旁委屈得泣不成声的程琳,转身回了内室。
程妍自然无从知晓程国公府内发生的这场闹剧。
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抚掌称快,道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