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将夜露未干的茶园映照得一片青翠亮眼。白梨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回到老屋,裤脚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土,脸上也蹭了几道黑灰,但眼睛亮得惊人。
她刚把引水用的最后一段竹筒固定好,看着那缕极细的、闪烁着微光的山泉水,颤巍巍地、却坚持不懈地流入试验田最高处她提前挖好的一个小小蓄水坑,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
正准备烧点水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手机视频通话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在山谷里显得格外清脆。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父皇大人”四个字。
是爸爸白远山。
她赶紧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效果甚微),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不是父亲的脸,而是一个铺着宣纸、摆满了各种碟子、毛笔和修复工具的工作台。镜头晃了一下,才对准了父亲白远山。他带着一副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一个小碟子,用一根细长的骨刀小心翼翼地调和着某种矿物颜料,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国之重宝。
“爸?”白梨唤了一声。
“嗯。”白远山头也没抬,注意力全在手上的颜料上,“梨子啊,在那边怎么样?你妈不放心,非让我打个电话问问。”
背景里传来母亲叶知秋隐约的声音:“明明是你自己憋不住了……”
白远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终于抬起眼,透过镜片看向屏幕。当看到白梨那一脸灰土、头发蓬乱的样子时,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了,语气依旧平稳:“看你这样,是开始折腾那茶园了?”
“嗯,”白梨把摄像头切换成后置,对着窗外那片刚刚接通灵泉的试验田扫了一圈,重点给那个小小的蓄水坑和还在滴水的竹筒来了个特写,“刚弄了点山泉水下来,以后浇水能方便点。”
白远山看着那粗糙的竹筒引水装置,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职业病发作:“胡闹。竹筒易裂,日晒雨淋撑不了几个月。接口处怎么处理的?直接用藤蔓绑的?朽得更快。”
白梨:“……” 就知道瞒不过老爹这双看惯了精工细作的眼。
“临时用的嘛,以后再说。”她试图蒙混过关。
“以后?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白远山放下颜料碟,拿起一支极细的勾线笔,一边对着镜头虚点,一边开始远程教学,“老屋廊下那几根旧木柱子,我看你视频里晃过,表面霉斑多了点,芯子应该还没坏。别学那些人动不动就换新的。去找点细砂纸,耐心点,把霉斑刮干净,露出的木头用上好的熟桐油,拿软布薄薄地擦,一遍干了再擦第二遍,两遍下来,比你现在去买的新木头结实耐用得多,还有包浆。”
他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几十年与古物打交道沉淀下来的笃定。他甚至详细说了哪种砂纸型号、桐油去哪家老字号买性价比最高。
白梨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拿过旁边记录采购清单的小本子唰唰地记下来。老爸这远程指导,可比她瞎琢磨强多了!
这时,母亲叶知秋的声音清晰地从镜头外传来,带着点急切:“老白你让让,让我跟闺女说两句!梨子,梨子!你那边土壤样本取了没有?ph值测了吗?氮磷钾含量大概什么范围?有机质呢?”
话音未落,镜头一阵晃动,母亲叶知秋的脸挤了进来。她似乎是在实验室里,身后是高大的仪器架,鼻梁上还架着做实验用的护目镜。
“妈……”
“你先别说话,”叶知秋打断她,语气是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谨和直接,“我看了你拍的杂草长势,初步判断可能是缺磷,但也不一定。盲目的施肥就是浪费和破坏。数据!一切要靠数据说话!”
她说着,从旁边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非常精密的银白色仪器,对准了手机摄像头:“看见没?这是所里新配的便携式土壤多参数快速分析仪,精度很高,操作也简单。我给你寄过去,你按照说明书取几个点的土样测一下,数据直接蓝牙传到手机App上,然后发给我。我帮你分析!”
白梨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叶知秋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你引的那个山泉水,也取个样,测一下硬度、矿物质含量和……嗯,一些特殊指标。”她似乎意有所指,但没明说。植物学家的敏锐,或许让她从白梨偶尔流露的细节和那茶叶极细微的改善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但她选择用科学的方式来验证和支持。
“哦,哦,好……”白梨只能点头。父母这突如其来的、专业且强势的远程增援,让她心里暖暖的,又有点哭笑不得。她只是想当条咸鱼,慢慢种个茶而已啊!
“仪器今天就叫快递寄出,应该明天就能到镇上,你自己记得去取。”叶知秋雷厉风行地交代完,又把镜头推还给白远山。
白远山接过手机,沉吟了一下,说:“桐油和砂纸的链接我微信发你。木工用的刨子、凿子,老屋应该还有旧的,你找找,磨一磨还能用,没必要买新的。做事,不在工具多好,在于用心。”
“知道了,爸。”
又简单聊了几句家常,父母才挂断电话,临结束前还反复叮嘱她一个人注意安全,别太累。
视频通话结束,老屋重新恢复了寂静。白梨看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父母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突然辞职,没有质疑她跑回这穷乡僻壤的选择,只是用他们各自最擅长的方式,沉默却有力地提供了最实际的支持。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片刚刚获得泉水的茶园,阳光洒在蓄水坑里,荡漾起细碎的金光。原本因为预算而有些紧绷的心情,忽然松弛了不少。
下午,她正按照父亲的指点,在老屋角落里翻找可能存在的旧工具,果然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找到了几把锈迹斑斑但材质极好的刨子和凿子。她刚把东西拿出来,就听到山下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村里负责快递代收点的小伙子骑着摩托,直接开到了她院门口,扯着嗓子喊:“白梨姐!有你的大件快递!市里寄来的,好像是什么仪器,挺贵的吧?保价单子写着呢!”
白梨愣了一下,这么快?妈妈这执行力也太恐怖了!
她赶紧跑出去签收。箱子不小,掂着颇有分量。抱回屋里拆开,里面是厚厚的缓冲泡沫,中间妥帖地安置着那台银白色的便携式土壤分析仪,配件齐全,说明书崭新。旁边还有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防水文件袋。
她打开文件袋,里面除了仪器配套的充电器、取样工具包,竟然还有一沓厚厚的、关于茶园土壤改良和生态种植的打印资料,显然是母亲精心挑选并打印出来的。
资料最上面,放着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
白梨疑惑地拿起信封,打开。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简单的便签纸,上面是母亲叶知秋利落洒脱的字迹:
【仪器会用吗?不会看说明书,或视频问我。】
【资料抽空看,不急。】
【另:五万元整。】
【——你父皇母后。】
便签纸下面,是五沓捆得结结实实的、崭新的百元大钞。
白梨拿着那摞沉甸甸的现金,鼻子猛地一酸。
她知道父母理解她的倔强,直接给钱她未必会要,甚至可能伤到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所以他们用这样一种方式,将支持藏在了寄送仪器的包裹里,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附上的一笔小钱,让她无法拒绝。
这五万块钱,对于她的茶园改造预算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足以让她将很多“优化备注”里的想法提前付诸实施。
她没有矫情,仔细地将钱清点好,用一个密封的防潮铁盒装起来,小心地放回柜子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心里那份因为资金问题而一直存在的、隐隐的焦灼感,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底气。
预算有了底,背后还有了强大的、不同领域的“远程技术顾问”。
这条咸鱼的茶园改造之路,仿佛一下子从困难模式,切换到了……嗯,至少是普通模式。
她拿起那台精致的土壤分析仪,对着窗外阳光下的茶园,露出了一个充满干(xian)劲(yu)的笑容。
“好吧,先从测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