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远程注入的“资金”与“技术”双强心剂,让白梨原本有些谨小慎微的改造计划,陡然多了几分底气。那五万块钱静静躺在防潮箱里,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敢于去设想一些稍具规模的工程。
首当其冲的,便是清理试验田周边那一片片张牙舞爪、几乎要将老茶树彻底吞噬的荒草和灌木。它们不仅抢夺阳光水分,更是虫蛇鼠蚁的理想庇护所。
镇上农机站有小型割草机出租,价格不算太贵。白梨去看了看,那轰隆隆的钢铁怪兽效率极高,所过之处,草木皆伏。她几乎就要掏钱下单了。
但当她站在那片最陡峭、碎石最多的梯田前,看着那些在风中肆意摇曳、根系深扎入土的顽强野草时,一个念头却悄然浮现。
用机器,固然快。
但手工,或许更能让她“感受”这片土地。
而且……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这不正是绝佳的Vlog素材吗?一种原始的、充满力量感的、与土地最直接对话的方式。
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冲动攫住了她。
最终,她只租用了割草机处理掉平缓地带大面积的杂草,却特意留下了那一块最陡峭、最难清理的梯层。
清晨,天色微熹,山间雾气尚未散尽。
白梨换上一身最耐磨的旧衣裤,戴上宽檐草帽和劳保手套,将手机用支架固定在胸口,调整好角度,按下了录制键。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那把新买的、刃口闪着寒光的镰刀。
没有轰鸣的机器声,只有山风吹过耳畔的呜咽,和远处偶尔的鸟鸣。
她弯腰,沉肩,挥臂!
唰!
锋利的镰刃割开空气,带着一股决绝的力度,猛地嵌入茂密的草丛根部!手腕一抖,一拉,一大片纠缠的野草应声而倒,露出下面潮湿深色的泥土和盘错的根茎。
草屑和泥土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一下,又一下。
动作从最初的生涩,逐渐变得熟练,找到了一种独特的节奏。腰腹核心发力,带动手臂,手腕控制角度和力度。镰刀扬起,落下,草浪随之倒伏,如同某种沉默的舞蹈,充满了原始而艰辛的美感。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痒痒的。酸胀感从腰部开始蔓延,顺着脊椎爬升,手臂也变得沉重。尖利的草叶边缘划破了手套和手腕的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
但她没有停下。
胸口的小小镜头,忠实记录着这一切:剧烈起伏的胸口,被汗水湿透的衣襟,沾满草汁和泥土的手套,以及那双紧握镰刀、磨得发红却异常稳定的手。
最特写的,是镰刀挥下时,刀刃切断草茎瞬间的震颤;是汗水汇聚到下巴,最终承受不住重量,“嗒”一声滴落进刚刚翻露出的泥土里的瞬间。
silent and powerful.
她能清晰地“听”到脚下土地的情绪。那些被清除的杂草带着“不甘”的萎靡,而长期被压抑的土壤,则透出一种“松口气”般的舒畅,甚至隐约能感受到埋藏深处的茶树根系,传来微弱的、“渴望”更多阳光和空间的悸动。
这种直接的、身体的疲惫与土地反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远比操作冷冰冰的机器更让她感到真切。
累了,她就直起腰,捶一捶后背,走到田埂边,拿起那个军用水壶,大口喝着里面兑了一点点灵泉水的凉茶。清甜甘冽的茶水滑过干渴的喉咙,仿佛能瞬间洗涤掉一部分疲惫。
松子有时会好奇地跑过来,在她倒下的草堆里翻找可能存在的野果或虫子,偶尔会被她挥镰的动作吓到,“吱”一声窜上旁边的树梢。
一天,两天,三天……
她严格保持着“咸鱼工时”,每天只在清晨和傍晚天气凉爽时劳作三四个小时。但持续的、高强度的体力输出,依旧让她浑身酸痛,晚上倒在床上几乎瞬间就能睡着。
然而,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
那片原本被荒草彻底统治的陡峭梯田,如同被理了一次发,杂乱的部分被一点点剃去,露出了原本的轮廓。一垄垄勉强可辨的老茶树,终于挣脱了束缚,重新沐浴在充足的阳光下,虽然依旧瘦弱,却仿佛挺直了些许腰杆。
第五天傍晚,当最后一丛顽固的荆棘被斩断清理出去,整片梯田终于彻底露出了它的全貌。
白梨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被自己一镰刀一镰刀清理出来的土地,一种近乎狂野的成就感冲垮了疲惫。她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地上,堆积着小山一样高的、已经有些干枯的杂草和灌木枝条。
如何处理它们?
烧掉!
这是最古老也最彻底的方式。草木灰是极好的钾肥,焚烧的高温还能杀死土里部分虫卵和草籽。
她将草堆推到梯田中间相对空旷的地方,确保远离树木和她的老屋。然后,拿出打火机。
咔嚓。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草叶,迅速蔓延开来,越烧越旺,最终化作一团熊熊的烈焰,在山间渐暗的暮色中疯狂舞动。
火光映红了白梨的脸颊,带来灼热的温度,也映亮了她眼底跳动的光。她看着那奔腾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所有过往的压抑、疲惫、身为社畜的无奈和挣扎,都在其中燃烧,化为灰烬。
她忽然想起背包里还有那架为了拍摄茶园全景而咬牙买的、最基础款的无人机。
她迅速取出,启动,操控着它升空。
无人机无声地爬升,镜头俯视而下。
画面里,燃烧的草堆不再是一团普通的火焰,而是在苍翠群山和层层梯田的环抱中,一条咆哮着、腾空而起的火龙!它扭动着炽热的身躯,龙尾扫过之处,留下焦黑肥沃的土地,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土地献祭与重生仪式。
壮观,原始,充满力量。
白梨看着手机屏幕上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和畅快感涤荡着胸腔。
她知道,那条火龙扫过的,不仅仅是这片荒芜的土地。
也彻底扫掉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属于“社畜白梨”的阴影和桎梏。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散发着灼人的热量和草木灰特有的气息。
白梨没有离开。她搬来一个小马扎,就坐在余烬旁边,借着那点微光和不远处老屋透出的灯火,摊开了她的脚本笔记本。
她拿起笔,几乎没有犹豫,在空白的纸页上,写下了这一期Vlog的标题:
《95后女生辞职,5天把荒山变茶园》。
她知道这个标题有点“标题党”,她知道真正彻底的改造远未完成,这片土地依旧贫瘠,茶树依旧孱弱。
但她觉得,此刻,唯有这样的标题,才能配得上这五天的汗水,配得上这把燃烧的火焰,配得上这种亲手开拓、将荒芜变为希望的巨大成就感。
她开始写下脚本大纲,文字间充满了未曾有过的激情和笃定:
“有人说我傻,有人说我作……”
“但只有手里的镰刀和脚下的土地知道……”
“这把火,烧掉的不只是荒草……”
“……”
夜风吹拂,带来余烬的微热和远山的凉意。
刀与镰的协奏已然落幕,而火光映照下的新生,才刚刚开始书写它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