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在夜深时分渐渐退去。暖黄的灯泡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几颗疏星,安静地注视着杯盘狼藉后归于平静的村落。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和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冬夜草木的清新,构成一种慵懒而满足的气息。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说说笑笑地各自归家,临走前还不忘再三向白梨和林予安道谢,叮嘱他们早点休息。几位热心的大婶帮着收拾了主要的碗筷,白梨连连摆手说剩下的明天再弄,将最后几位乡亲也送出了门。
原本喧闹的农场,瞬间安静下来,只余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团团……或者说,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早在宴席中途就因精力耗尽(也可能是吃撑了),蜷在一位奶奶怀里变回了小狐狸原型,被白梨及时发现,假装是跑来的野狐狸给抱了回来,此刻正四仰八叉地瘫在客厅的软垫上,睡得肚皮朝天,小爪子还时不时抽动一下,估计在梦里还在追逐着什么。
白梨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远处月光下朦胧的茶山轮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有一种激荡后的奇异平静。这场与御仙堂的战役,终于彻底落下帷幕,而她,守住了她想守住的一切。
林予安送走了最后几位客人,关好院门,走到她身边。他看起来比之前清醒了一些,但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走路步伐依旧比平时慢半拍,带着点微醺后的迟滞。
“累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嗯。”白梨老实点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比种一天地还累。”这种需要高度社交的场合,对她这个隐形社恐来说,消耗巨大。
“我送你进去。”林予安很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
两人并肩,踏着月光,沉默地走向主屋。脚下的碎石小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彼此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走到白梨的房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身想说句“晚安”,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异常专注的目光里。
月光透过旁边的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平日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观察植物的眼睛,此刻像是融化的深潭,漾着朦胧而滚烫的波纹,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扶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莽撞的真诚,打破了这危险的静谧:
“白梨。”
“……嗯?”
“我……”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耳根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蔓延开来,“我不想再回实验室了。”
白梨微微一怔,没太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职业规划变动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很热爱他的植物病理研究吗?
紧接着,他后面那句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我只想……和你一起,”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浪费时、间。”
“……”
白梨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失真的慢镜头。
浪费时间?
和她一起?
这……这算是什么?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慌乱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穿越前后四十多年,她应付过修仙界的生死危机,应付过现代社会的资本倾轧,却从未应付过如此直白、如此近距离的……告白?尤其是来自林予安这样一个,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陪伴,却从未深思过某种可能性的男人。
理智告诉她应该做出回应,说点什么,或者至少有点表示。但情感和本能却先于理智一步,采取了最“白梨”式的防御机制——
她眼睛一闭,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歪,整个人……精准地挂在了门把手上。脑袋耷拉着,呼吸刻意放得绵长平稳,一副“我已秒睡,勿扰”的彻底摆烂姿态。
演技之浮夸,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过去了一秒。
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沉睡”的侧脸上,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杨梅酒的甜香,近在咫尺。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没有预料中的失望或恼怒,反而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和纵容。
下一秒,一双坚实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那个别扭的门把手姿势中解救出来,打横抱起。
失重感传来,白梨的心跳差点真的停摆,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了“昏迷”的状态。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隔着厚厚的毛衣,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下面有力而稍快的心跳。
他抱着她,脚步很稳,走向客厅的沙发。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拉过旁边叠好的羊毛毯,仔细地帮她盖好,连肩膀都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白梨紧闭着眼,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感觉到他在沙发边蹲了下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一片令人心痒的寂静后,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擦过她的耳膜:
“晚安,装睡的小姑娘。”
那语气里的了然和宠溺,几乎要让她破功。
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然后是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细微声响。
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白梨才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一把拉过毯子蒙住头,在黑暗里无声地尖叫。
完了。
这下……好像真的,没办法再继续装傻下去了。
而门外,靠在紧闭的房门上,林予安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嘴角却抑制不住地,缓缓扬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
至少,他没有被直接拒绝,不是吗?
夜还很长,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已然破土,再难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