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远山和叶知秋的到来,像在青安农场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了两颗深水炸弹,一颗偏向人文考古,一颗偏向硬核科学。接下来的几天,农场的气氛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学术研讨”氛围。
白远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临时工作台前,对着那片晋代绢帛和带来的几幅古画摹本,用放大镜一寸寸地研究,偶尔会踱步到农场的老建筑旁,摩挲着那些被岁月侵蚀的木柱石础,眼神飘忽,仿佛在透过现实的景象,与某种古老的气息对话。
而叶知秋女士,则彻底进入了“野外考察”模式。她穿着利落的冲锋衣,背着采样包,拿着GpS定位仪和记录本,在白梨(被迫)和林予安(主动提供技术支持)的陪同下,几乎踏遍了农场的每一寸土地。
她采集了灵泉源头、流经路径、不同深度土壤、海绵梯田各层蓄水池的水样和底泥;她小心翼翼地剪取不同区域茶树的叶片、嫩梢、根尖;她甚至用特制的吸附材料收集了不同时间段的空气样本。每一个样本都被贴上详细的标签,记录下精确的经纬度、时间、周边环境,然后被她像对待绝世珍宝一样,分门别类地放入便携式冷藏箱中。
白梨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母亲那严谨到近乎苛刻的操作流程,心里那点侥幸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她试图用“可能就是水质好点”、“土壤比较肥”、“我种东西比较有天赋”之类的借口糊弄过去,但在叶知秋那双洞悉一切的科学之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水质分析显示多项矿物元素比例异常,且含有一种未知的、具有极强生物活性的能量因子。”
“土壤微生物群落结构与周边区域存在显着差异,优势菌种未知。”
“同品种茶树,农场内的基因表达谱,尤其在抗逆性和次级代谢产物合成通路相关基因上,出现大规模、协同性的上调,这不可能是自然变异或常规栽培手段能达到的效果。”
叶知秋一边快速记录着初步观测数据,一边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陈述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白梨的心尖上。她知道,瞒不住了,至少在她这位火眼金睛的科学家母亲面前,她那点秘密正在被迅速剥离外壳,露出核心。
夜晚,成了白梨最后的“避难所”。她鸵鸟般地想着,只要天黑,母亲总该休息了吧?
然而,她低估了一位顶尖科学家对未知领域的探索热情,以及……一位母亲对女儿身体异状的担忧。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白梨因为白天精神紧绷,睡得格外沉。灵力缓慢恢复带来的舒适感,让她如同浸泡在温水中,意识沉浮,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
客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叶知秋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实验服,戴着无菌手套和口罩,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静脉采血 kit 和一个贴好标签的真空采血管,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夜行者,脚步轻捷地来到了白梨的床边。
她看着女儿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恬静面容,眼神复杂了一瞬,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那种发现重大科研线索时的、无法抑制的兴奋与专注。她轻轻拉起白梨的手臂,找到肘窝处的静脉,消毒,进针,动作熟练得如同重复过千百次。
5ml 暗红色的血液,很快充满了采血管。
白梨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微微蹙了蹙眉,咕哝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但并未醒来。叶知秋迅速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住针眼,然后像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般,小心翼翼地将采血管放入便携式冷藏运输盒中。
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回到了客房临时改造的“微型实验室”。离心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将血液样本进行分层。然后,她取出血清和细胞沉淀,开始进行一系列快速而精准的操作——dNA 提取、pcR 扩增、荧光标记、凝胶电泳……
当最终的处理好的样本被放入便携式 dNA 测序仪的分析槽时,窗外已经透出了熹微的晨光。
叶知秋毫无倦意,她紧盯着测序仪连接的平板电脑屏幕。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复杂的序列图谱和比对分析结果逐渐呈现。
突然,她的呼吸一滞,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屏幕上一条异常明亮、并且呈现出独特绿色荧光带的区域!这条荧光带的位置、强度、以及其上下游的序列特征,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基因组的范畴,与她数据库中储存的、所有已知的动植物、甚至微生物的基因序列都对不上!
但它却与她多年来私下研究、从一些极其古老的植物化石、以及某些传说中的“灵药”残留物中提取到的、残缺不全的、被认为是“污染”或“测序错误”的某些神秘片段,有着高度相似的保守序列和能量共振特征!
屏幕上,分析软件自动弹出了一个红色的、高置信度的匹配提示框,旁边标注着古老的、几乎只存在于神话志怪典籍中的名称——
【推定匹配:上古木灵血脉(活性显性)】
叶知秋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摘下了口罩,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所有的异常都有了答案——女儿对植物的亲和力,那口井水的神奇,她身体在透支后的特殊恢复方式,甚至……她当年那场蹊跷的“猝死”!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重新放回键盘,十指如飞。她没有去看那些常规的生理指标报告,而是调出一个全新的文档,标题赫然是——《关于个体bai-Li-01体内异常基因序列(暂命名为“GL-Ancient-1”)的初步鉴定与分析报告》。
她开始撰写报告,语气是纯粹的学术客观,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颠覆性的内容:
“……序列GL-Ancient-1表现出对植物激素及多种环境胁迫因子的超敏响应特性,其编码的推定蛋白结构与叶绿体光系统及植物根系信号传导关键蛋白存在高亲和力结合域……”
“……该序列的活跃表达,可解释个体在灵植培育、土壤改良及水源活化方面表现出的超越已知生物学规律的能力……”
“……建议将‘木灵血脉’纳入现代生命科学解释框架进行重新审视,其潜在应用价值涉及生态修复、农业革命及生命能量研究等多个前沿领域……”
报告写了整整三页,引用了大量晦涩的专业术语和假说。在报告的末尾,她习惯性地在“潜在影响力”一栏,半是严谨半是调侃地敲下了一行字:
【本研究若经证实,理论颠覆性及应用前景评估:影响因子(IF) > 50 。】这几乎是她作为一个科学家,所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和肯定了。
当天光大亮,白梨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就看到母亲叶知秋坐在客厅的餐桌旁,面前摆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厚厚的报告,以及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叶知秋抬起头,看向白梨,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探究和审视,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撼、了然、以及深深担忧的复杂情绪。她将那份报告推到白梨面前,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梨子,”她说,“关于你身体的秘密,我想,我找到了一些……科学上的解释。”
白梨的目光落在报告封面上那行触目惊心的标题,以及母亲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属于真相的光芒,她刚刚苏醒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咸鱼的马甲,被亲妈用科学的手段,扒得干干净净。
而血脉的真相,也以一份影响因子大于50的“体检报告”形式,轰然呈现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