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青安农场的小院里,却驱不散白梨心头的丝丝寒意。父母那两箱堪比移动科研站的行李,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让她这条只想晒太阳的咸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叶知秋女士显然没有“倒时差”或“适应环境”的概念,放下行李,喝了口白梨用普通泉水泡的、勉强能入口的茶后,便目光灼灼地开始规划她的“采样大业”。从灵泉源头、不同区域的土壤、到那些被白梨用微弱灵力滋养过的茶树、甚至团团掉落的狐狸毛(被团团警惕地躲开了),都被她列入了采样清单。
白远山先生则相对“沉稳”一些,他将自己那箱宝贝工具在客房临时布置的工作台上小心安置好,然后便背着手,开始在农场里踱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屋檐、墙角的青苔、老旧的木窗棂,仿佛在勘察一座刚刚出土的古城遗址。
白梨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边,试图用“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下”、“村里的土鸡特别香”等理由拖延“审判”的到来,但都被叶知秋以“科研工作争分夺秒”、“精神很好不需要休息”、“采样完毕再品尝不迟”等理由无情驳回。
就在白梨绞尽脑汁,思考着是该坦白从宽(可能被送去切片研究)还是抗拒从严(可能被母上大人的逻辑逼问到崩溃)时,一阵富有节奏的、利落的“咔嚓”声从果园方向传来。
是林予安。
他正站在一架人字梯上,修剪着几株年份较老的桃树。今天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手臂肌肉。手中拿着专业的高枝剪,动作精准而稳定,每一次下剪,都果断干脆,多余的枝条应声而落,树冠的形态在他的修剪下,逐渐变得疏朗有致,透出一种利落的力量感。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入泥土。他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工具、与眼前的果树融为一体,带着一种沉浸在工作中的、沉稳而强大的气场。
白梨正想借此机会转移母亲的注意力,说点“你看他干活多认真”之类的废话,却见身旁一直沉默打量环境的白远山,忽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纯粹的、艺术鉴赏般的光芒。
他没有看桃树修剪后的形态是否合理,也没有关注果树的产量问题,而是紧紧盯着林予安挥动高枝剪时,手臂带动身体的那条运动弧线,以及枝条断裂瞬间的那种干净利落的态势。
白远山微微颔首,用一种鉴赏古画时才会有的、带着咏叹调的语调,低声沉吟:
“悬腕运力,起势沉雄,收势干脆……这刀法,有股子 汉代画像石 上刻画猛兽、力士的线条感。古朴,遒劲,力透纸背……唔,不错,很有味道。”
白梨:“???”
爸?!您老人家第一眼看到未来女婿,关注的不是身高长相气质谈吐,而是他修剪树枝的“线条感”?还跟汉代画像石扯上关系了?!这艺术家的脑回路是不是太清奇了点?!
然而,还没等白梨从父亲的“艺术点评”中回过神来,站在另一侧的叶知秋女士也扶了扶自己的无框眼镜,开启了学术挑刺模式。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林予安刚刚修剪过的一处枝桠断面,又看了看桃树整体的冠层结构,眉头微蹙,用严谨的、如同在学术报告会上发言的语气说道:
“从植物生理学和最大化光合效率的角度来看,他刚才那个下剪的角度,虽然干脆,但并非最优。这株桃树处于盛果期,此处采用L型修剪,保留外侧芽,更有利于扩大有效光合面积,优化果实品质。 他现在这种剪法,更偏向于……嗯,视觉上的整齐划一和结构性稳固?”
叶知秋说着,还下意识地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L”形,看向林予安的眼神,带着一种“小伙子手艺不错但理论基础有待加强”的学术审视。
白梨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一个从汉代画像石的艺术高度进行褒扬,一个从植物光合作用的科学角度提出优化建议……这才见面不到两个小时,连正式的寒暄都没几句,就直接对着人家干活的姿势“开题”了?!还是跨学科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鸡同鸭讲、不对,是“古画修复”与“分子生物学”对“农学实践”进行全方位立体交叉评定的混乱场面。
“妈!爸!”白梨忍不住扶额,压低声音,“人家在干活呢!而且……修剪果树不就是怎么好看怎么顺手怎么来吗?哪那么多条条框框……”
“谬矣。”白远山摇头,不赞同地看向女儿,“万事万物,其理相通。一举一动,皆可见心性,可窥传承。这年轻人的手法,绝非寻常农人之技,定有来历。”
“效率至上,科学为准。”叶知秋言简意赅地补充,“任何实践操作,都应以达到最优生物效能为目标。情感化和经验主义需要数据验证。”
白梨:“……” 她感觉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就在这时,林予安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灼灼的(并且是分裂的)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人字梯上利落地翻身下来。他看到了白梨和她的父母,脸上并没有被打量的不悦,反而十分坦然。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了过来,额角还有未干的汗珠。
“伯父,伯母。”他先礼貌地打了招呼,然后目光落在白梨有些抓狂的脸上,微微挑眉,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梨赶紧挤出一个“我没事但我爸妈可能有点事”的尴尬笑容。
白远山上下打量着林予安,目光尤其在他握过高枝剪、骨节分明且带着薄茧的手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探究:“小林啊,刚才看你修剪果树,手法很特别。师承何处啊?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林予安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长辈会问这个,但他还是坦然回答:“家祖上几代都是军人,我父亲也是。我服役期间,在野外生存和工兵科目里学过一些基础,后来自己看了些书,摸索着来。让伯父见笑了。”
“军人之后……工兵……”白远山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肃杀之气融入肌理,动作追求效率与稳固,确有军旅遗风,与画像石上描绘的古代军士操练形态,隐隐契合……”
叶知秋则更关注技术本身,她直接指向那棵桃树:“林先生,关于你刚才在东南侧主枝的修剪角度,我认为采用L型修剪法,保留外侧饱满芽点,对于提升明年该区域坐果率和果实糖度积累,理论上更具优势。你对此有什么数据支撑或不同看法吗?”
林予安显然没料到问题会如此具体和专业,他看了看桃树,又看了看一脸学术认真的叶知秋,沉默了两秒,然后非常诚恳地回答:“伯母,您说的L型修剪理论是对的。我主要是考虑到近期预报有强对流天气,过分的横向扩张可能会增加挂果期的风阻风险,所以优先保证了主枝的结构强度。在天气稳定的情况下,您的方案更优。”
他的回答,既肯定了叶知秋的理论,又给出了自己基于实际情况的权衡,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叶知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再次推了推眼镜,看向林予安的目光里,少了一丝审视,多了一分认可。能灵活运用理论,结合实际情况做出判断,这符合她的科学价值观。
白远山也微微颔首,似乎对林予安这种“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态度颇为欣赏。
白梨站在中间,看着父母和林予安之间这诡异又和谐(?)的初次学术交锋,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好吧,虽然开场方式离谱了点,但至少……没打起来?
而且,她怎么觉得,林予安这种一本正经跟学霸讨论专业问题的样子,在她爸妈那里,意外地……加分?
只是,老爸那句“绝非寻常农人之技,定有来历”,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底轻轻投下了一圈涟漪。
血脉的真相尚未揭开,但关于身边这个男人的“真相”,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