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宫的夜宴烧得正暖,鎏金琉璃灯盏悬在殿顶,灯壁上的蟠螭纹被烛火映得活灵活现,彩光透过琉璃淌下来,泼在满桌珍馐上。
羊脂玉杯里的琥珀蜜酒晃着细泡,沾在杯沿上,被暖风烘得微微发黏;
烤驼峰的焦香裹着西域葡萄酱的甜,顺着殿阶的缝隙往外钻,连守在殿外的侍卫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舞姬的绫罗裙摆扫过金砖,软缎擦着地面“沙沙”响,丝竹声软得像浸了蜜,可这满殿的暖香甜意,却压不住那股从王座往四周渗的沉冷。
芈恒端坐在主位,赤金王冠上的东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影子投在御案的鎏金盘上,碎成点点光斑。
他指腹反复摩挲着玉杯,杯壁被体温焐得发烫,酒液却没动过半分——
目光扫过阶下文武时,瞳孔微微缩了缩,那点忌惮藏在眼尾的细纹里,像藏了片没化的冰。
三日前北凉军大破六国的捷报传回郢都时,他正在祭天,宫外百姓的欢呼声盖过了祭祀的鼓乐,后来竟有小太监在廊下哼起童谣:
“北境雪,北凉剑,宁帅一到天就暖”——
连宫墙都拦不住的称颂,让他这二十年的王权,像被人在背后戳了根刺。
酒过三巡,丝竹声刚转了个柔腔,丞相李斯就端着玉杯挪了出来。
蟒纹朝服的下摆扫过殿阶的玉石,蹭出细碎的响,他迈着小碎步,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袍角都沾了点阶前的酒渍。
“陛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软,却刚好能传进芈恒耳中。
“北凉军拓土千里,实乃楚国之幸。可臣昨日微服,却听见市井小儿唱——‘北境有宁帅,不记楚王恩’。”
他顿了顿,抬眼飞快瞟了下王座。
“如今百姓只知宁元帅,竟快忘了谁才是楚国之主啊。”
“啪”的一声脆响,芈恒攥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得发白,羊脂玉的杯沿硌得掌心生疼,掐出几道红痕。
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吓得腿一软,齐刷刷跪伏在地,裙摆堆在金砖上,像落了片褪色的花。
百官的呼吸都停了,连李斯都垂着头不敢动——
谁都清楚,“功高盖主”是王权最忌讳的逆鳞,李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刚好揭了芈恒的伤疤。
“陛下,丞相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王家宗主王烈突然从列中站出,玄色锦袍上的银狼图案在灯火下泛着冷光,狼眼绣得格外锐,像要从布上跳下来。
他眼底的阴鸷藏不住,快步上前时,靴底踏得金砖“笃”地一响,躬身时比李斯更急:
“宁无尘手握十万北凉重兵,在北境盘了五年,如今又破了六国联军,威望比当年的战神还盛!这已是尾大不掉!”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发紧。
“依臣之见,当即刻传他回都,以‘功高震主’令他自尽——既全了君臣体面,又能借他的‘忠心’镇住诸将;他若敢抗旨,便是谋逆铁证,正好师出有名,削其兵权!”
芈恒依旧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上的鎏金镇纸,“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王烈见状,忙又补了句,声音里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
“臣知陛下顾念当年的提拔之恩,已为陛下备好了‘罪证’——桩桩件件,都能坐实他的谋逆之罪,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两名身着玄甲的侍卫就捧着朱红托盘走了进来。
玄甲上的寒铁冷光与托盘的红形成刺目的对比,黑丝绒布蒙在上面,透着沉甸甸的诡异。
王烈上前一步,猛地掀开绒布,动作又快又狠,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顶的灯盏都晃了晃:
“陛下请看!这便是宁无尘谋逆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