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与青帝山交界的苍莽山林,还留着当年联军的营垒残痕——
青帝山修士的符纸碎片嵌在焦黑的树干上,凉夏军的箭簇半埋在腐叶里。
当年的决战空地上,同样有一块“叹尘碑”,青黑色碑身由两国工匠合凿,碑首刻着凉夏的云纹与青帝山的松枝,“叹尘”二字是两国国君联名所书,笔锋既有凉夏军旅的刚劲,又含青帝山修士的温润。
禁乐令下得干脆,凉夏街头的锣鼓停了三日,青帝山的钟鼎也敛了声息。
青帝山的修士们身着素色道袍,袖口束着麻线,扛着长青木树苗往碑前走,树苗根部裹着青帝山的灵土,沾着晨露。
领头的修士玄机子手有炼丹留下的薄茧,他蹲下身培土时,指尖凝出一缕淡绿灵诀——
这是青帝山最高规格的“养魂术”,能让长青木扎根战场,伴英灵不朽。
“宁元帅御兵有节,虽为阵营之别,却从不让兵卒侵扰青帝山周边流民,更曾在散兵劫掠时出手驱逐,这份守礼护民之心,我们记着。”
他轻声念着祷词,树苗的新叶在风里轻轻颤动。
凉夏军的老兵们来得更早,肩上扛着捆好的香火,是自家供祖先的陈香,用磨白的布巾裹着。
王满仓走在最前,他的右腿有点跛,是当年凉夏军被山匪围困于黑风谷时冻坏的——
那时候凉夏军与楚军刚打完一场遭遇战,双方各有折损,凉夏军余部退往黑风谷休整,却不料遭当地山匪伏击,陷入重围。
按战场常理,楚军本可趁凉夏军腹背受敌时发起猛攻,彻底击溃他们,可宁无尘却下令楚军固守原有防线,严令麾下“只清剿己方防区残敌,不袭扰陷入匪患的凉夏余部”,没有落井下石。
此刻他蹲在碑前,用皲裂的手点燃三炷香,烟丝袅袅升起,混着山林的草木气,飘向云霄。
成片的长青木在碑侧扎下根,青帝山修士浇水时,灵诀催得新叶抽芽,翠绿的枝叶与碑前的青烟相映。
王满仓摸了摸碑面,掌心的老茧蹭过“尘”字的刻痕,突然红了眼。
他当年是凉夏军的伙夫,被困谷中时,与战友们靠着挖野菜、剥树皮勉强撑着,硬生生拼了三天才击退山匪。
后来他才从溃散的楚军斥候口中得知,宁无尘当时拒了麾下将领“趁乱追击”的提议,只说:
“军人对决当明刀明枪,趁人遭难下手,非君子所为,更辱军人风骨”。
“宁元帅,那年咱凉夏军困在黑风谷,内无粮草外有山匪,是你没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王满仓的声音沙哑,像被山风磨过。
“你让我们有机会跟山匪死战脱困,没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这份战场体面,是你给的。你虽为楚将,却比那些只知克扣军饷、见死不救的官,更懂啥叫军人的本分。”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已经风干的麦饼,是当年脱困后省下的,一直留着当念想,轻轻放在碑前。
“这样的元帅,值得我们敬一辈子,敬到骨头里。”
青帝山的修士刚好浇完最后一棵长青木,玄机子听见这话,抬手对着石碑行了个道礼——
掌心朝碑,指尖点额,是青帝山对至敬之人的礼节。
他想起当年战乱,青帝山周边流民流离失所,常有败兵散勇趁机劫掠,是宁无尘的楚军路过时,不仅严令麾下士兵不得滋扰,还曾主动清剿附近作恶的散兵,为流民划出一片临时安身之地。
这份不扰无辜、兼济弱小的仁心,青帝山上下从未忘记。
凉夏的老兵们跟着躬身,香火的烟丝缠在长青木的枝叶间,像跨越敌我的情谊,在山林里静静流淌。
风卷着青烟掠过碑顶,长青木的新叶上沾着的晨露,滴在碑前的腐叶上,晕开小水点。
远处的山林里,凉夏与青帝山的岗哨并肩而立,往日的敌意早已消散——
宁无尘用一生的守礼与仁厚证明,真正的英雄,从不会被疆界与阵营阻隔,他的风骨,会像这些长青木一样,在敌友的心里,永远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