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陆云许几乎是立刻起身反驳,玄色劲装下摆扫过案角,带翻半盏凉茶,水渍在舆图边缘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的声音沉稳如北境磐石,却掩不住喉间的艰涩。
“宁元帅一生忠君爱民,最见不得将士白白牺牲,更不愿战火牵连无辜百姓!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护的是楚国山河,不是楚王宫阙’,他的遗志是护北凉安宁,不是让我们为复仇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他抬手按住舆图,指腹重重划过楚都周边的“云梦泽”“青溪城”——
那两处墨迹被他按得发皱,是当年宁无尘开仓放粮、救济数十万灾民的地方。
“贸然出击,北凉军必然陷入楚王布下的城防陷阱,伤亡惨重是小,若让他有借口屠戮楚都百姓,把账算在北凉头上,这不是复仇,是让宁元帅的心血彻底付诸东流!”
“可百姓已经在受苦了!”
林月萱轻声开口,她将药箱往案边推了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箱角的铜扣——
那是宁无尘当年赐的疗伤药箱,刻着“医者仁心”四字。
“楚王如今愈发暴虐,铸剑场的百姓还被关在营外柴房,城郊的赋税加到了三成,老弱妇孺都要被拉去修城墙。再拖下去,不等我们出兵,楚都就先乱了。可真开战,最先遭殃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民众,宁元帅若在,绝不会让战火席卷乡野。”
“林姑娘说得在理,更关键的是六国。”
燕无歇“唰”地收起折扇,扇柄敲击掌心的声响在死寂的帐内格外清晰。
“他们虽为宁元帅立碑,敬的是他的风骨,不是要帮我们复仇。一旦北凉主力南下,雪国在北境的残部、秦国西境的骑兵都可能趁虚而入,到时候北凉腹背受敌,怕是连自身都难保——宁元帅把北凉托付给你,不是让你赌上它的存亡!”
“无歇所言极是!”
秦红缨拍了拍腰间的长弓,红衣在素色军帐里像一团燃着的火。
“复仇事大,北凉安危更大!宁元帅用命守住的北境,不能毁在我们手里!”
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爆开的声响。
燕翎站在原地,银灰色战袍的铁环因她的颤抖轻轻碰撞,眼底的血丝愈发浓重,像要渗出血来。
他们说的都对,可宁无尘饮鸩时挺直的脊梁、干将莫邪跳炉时相拥的身影,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手,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寒光直指陆云许的咽喉。
“陆云许,你要是怕了,就直说!”
剑锋擦着陆云许的咽喉停下,距离不过寸许,寒气逼得他颈间汗毛倒竖。
燕翎的声音发颤,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宁大哥待你如亲生儿子,把玄铁枪都传了你,你现在却抱着他的遗志当借口!楚国百姓在哭,冤魂在喊,你却在这里算伤亡、算制衡——你对得起宁大哥的在天之灵吗?你再这样,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军主,我现在就带轻骑杀过去!”
林月萱惊呼一声,起身想拦,却被燕无歇拽住。
他对着她轻轻摇头,眼底满是无奈——
燕翎的脾气,此刻谁劝都没用。
秦红缨也皱紧了眉,手按在弓梢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陆云许没有躲。
他看着抵在喉间的剑锋,那剑还是当年宁无尘送燕翎的“惊鸿”,剑鞘上的云纹自己还亲手补过。
下一秒,他突然抬手,掌心直直按向锋利的剑刃。
“噗”的一声,剑锋割开皮肉,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玄铁令牌上,又溅落在舆图的“楚王宫”三字上,红得刺目。
“怕?”
陆云许的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掌心被剑锋割开一道深口,白骨隐约可见,他却死死攥住剑身,不让它再往前半分。
“宁元帅赐我玄铁枪时,我在他面前立过誓,要守好北凉,护好百姓。我不是怕楚王,是怕辜负他的信任!”
血珠顺着他的指腹往下滑,滴在燕翎的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你以为我不想报仇?”
陆云许猛地发力,将剑刃往旁一推,伤口被撕裂得更大,鲜血淋漓。
“宁元帅的鸩酒,我尝过一滴——比北境的冰还苦!干将莫邪的事传到大营时,我把玄铁枪都砸出了坑!可我是北凉军主,不是楚王那样的昏君!我要对三万将士的性命负责,要对宁元帅护过的每一个百姓负责!”
他松开手,掌心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淌,在袖口凝成血珠。
燕翎的剑“当啷”落地,她看着陆云许流血的手,又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
那是连日不眠议事熬出来的,突然浑身脱力,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哽咽:
“可我真的等不了了……宁大哥的尸身还……”
陆云许弯腰捡起“惊鸿”剑,用没受伤的左手拭去剑上的血迹,走到燕翎面前,将剑递还给她。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终落在案上那柄宁无尘的玄铁枪上,枪身因他的血气共鸣,泛起淡淡的灵光。
“我没说不报仇。”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
“但要等,只要我们能等,那机会一定会来,我们要的不是同归于尽,是让楚王血债血偿,让楚国重归安宁,这才是宁元帅真正想看到的。”
“今日先议到这。”
陆云许抬手按住流血的掌心,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案上留下几个血印。
“你们都回去待命,密切关注楚都动向。”
帐内众人陆续离去,林月萱走前留下一小罐金疮药,担忧地看了眼两人。
烛火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玄铁枪的微光在角落里静静流淌,像在无声见证这场仇火与责任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