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被拖走时,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金銮殿的门槛,指甲盖翻裂出血,沾着金砖缝里的陈年积灰。
“朕是天子!陆云许你敢废朕——”
尖利的哭喊混着求饶,被禁军的甲叶碰撞声渐渐吞灭,最后一声“宁卿饶我”飘进殿内时,已细得像根断弦。
陆云许站在丹陛之下,玄铁枪的枪尖还凝着未干的血,他抬手解下怀中的《北凉铁律册》——
册页卷了边,封面沾着宁无尘当年的药渍,褐色的印子像极了北境的冻土。
他走上台阶,将铁律册轻轻放在龙椅中央。
冰凉的册页贴着龙椅的鎏金扶手,倒比那层薄金更显分量。
“这才是镇殿的东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低语,像是说给宁无尘听,又像是说给满殿的冤魂。
殿角的烛火窜了窜,映得册页上“可以死、不能跪”的字迹愈发清晰,那是宁无尘用自己的佩剑刻下的,墨痕里还嵌着北境的沙粒。
他转身离去时,桌子上的平反诏书还带着松烟墨的冷香——
那是宁无尘生前最爱的墨。
诏书上的字是陆云许亲手写的,“追封宁无尘为北境护国忠烈王”的“烈”字,笔锋顿了三次,像是在压下喉间的哽咽。
诏书旁堆着王烈残余党羽的供状,每一页都沾着指印,是楚都百姓自发按上去的,红得像血,也像火。
他没碰殿内的金玉摆件,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碎珠时,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这些身外之物,哪及得上铁律册上半道刀痕重。
消息传到北境妖兽林时,已是三个月后。
一支走商的驼队正躲在避风岩后休整,伙计突然指着远处的冰原尖叫,掌柜的抬手捂他嘴时,也看清了那骇人的一幕:
一头三阶冰牙妖兽正甩着满是血沫的头颅,锋利的爪尖撕烂了一件粗布衣——
那衣服是放逐时给楚王的,此刻已磨得露出棉絮,布料上还沾着他自己的尿渍。
残破的躯体在雪地里抽搐,喉咙被妖兽咬得只剩半块皮,却仍有气无力地张着嘴。
风卷过冰原,把含糊的音节送进商队耳中,断断续续的,竟是——
“宁卿……救朕”。
有伙计忍不住发抖:
“那不是前楚王吗?当年赐死宁元帅时,多威风啊……”
掌柜的叹口气,转头看向北境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正飘着北凉军的帅旗。
彼时的楚都宁公祠,香火正盛。
陆云许穿着素色劲装,手里捏着三炷香,火苗在他眼前跳了跳,映得他眼底发红。
香灰落在指节的旧伤上,烫得他指尖微颤,他却稳稳地将香插进香炉,对着宁无尘按剑而立的木像躬身。
木像雕得传神,眉骨上的疤痕、玄甲上的剑痕,都和他记忆里的老帅分毫不差——
那是黑石渡之战,宁无尘为护他留下的伤。
“尘帅,你看。”
他直起身,声音轻得像祠堂外的风。
“这便是你用性命守护的君主。”
话音刚落,祠堂外的“叹尘碑”突然轻轻震颤,碑纹里的积雪簌簌落下。
不是剧烈的晃动,是细微的、带着温度的震颤,像有人在碑后轻轻叩了叩。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斜斜落在宁无尘的木像上,照亮了他眼底的炯炯神采——
那不是愚忠的狂热,是护着山河百姓的清明,仿佛在说:
真正的忠,从不是绑在一人身上的绳索,是扎在土地里的根。
北境的风里,北凉军的帅旗依旧猎猎作响。
燕翎正领着新兵操练,腰间系着缩小版的铁律册,玄铁挂坠碰撞出清脆的响。
她指着帅旗上的“北凉”二字,对新兵们说:
“宁帅的铁律,不是刻在纸上的,是刻在心里的。”
不远处,林月萱正给伤兵换药,药箱上的“医者仁心”,还是宁无尘当年题的字。
雪国的冰原上,少年兵仍在刀鞘刻“不扰民”;
燕云的骑兵把“协同破敌”绣在马鞍上;
秦国的军校里,学员们的兵书夹着宁无尘的粮袋碎片。
《北凉铁律册》的光芒,从不是耀眼的珠光,是七国将士掌心的温度,是百姓灶台上的炊烟。
宁无尘虽死,他的风骨却像北境的青松,扎根在每一寸他守护过的土地上,在刀光剑影里,在人间烟火中,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