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笑声早散了,连烛火都似被林卫国的话压得低了几分。
燕翎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骨节凸起的弧度像玄铁枪的棱,杯沿晃出的酒沫溅在银灰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却浑然不觉——
当年宁无尘被赐死的消息传来,她也是这样攥紧了“惊鸿”剑鞘,指节磨出了血。
燕无歇的折扇还别在腰后,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液顺着杯壁往下淌,滴在他素色锦袍的绣纹上。
往日里总挂着笑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想起自己当年为避王烈迫害,伪装成戏子在楚都街头卖唱,是宁无尘悄悄塞给他半袋干粮,说“聪明要用在正途上”。
林卫国的话糙得像北境的沙,却扎得人心尖发疼——
他们这些被世人笑作“傻子”的人,守的从来不是傻气,是宁无尘用命撑起来的道义。
“可这世上,就缺你们这样的傻子!”
林卫国的声音沉了下去,喉结滚得厉害,酒气混着哽咽从齿缝里漏出来。
他抓起酒坛,又往杯里倒,酒液洒了大半在桌案上。
“当年救你,不是怕你死在妖兽爪下,是怕这世上又少个敢跟奸佞硬碰硬、敢为百姓说真话的傻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掉酒渍还是泪。
“现在好了,楚国有你拨乱反正,北凉有月萱管后勤、有燕翎镇军纪,老子就算闭了眼,也能去见断龙崖的那些小子,告诉他们——楚国的旗,还竖着!”
陆云许猛地举起酒杯,杯沿撞得桌板“咚”一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落在林卫国染酒的胡茬上,落在燕翎紧绷的下颌上,落在林月萱沾着酱菜红油的指尖上,声音沉得像北境的山,稳得能扛住妖兽潮:
“为了宁元帅,为了断龙崖的弟兄,也为了我们这些‘傻子’——干!”
“干!”
酒杯碰撞的声响脆得像裂冰,盖过了帐外卷着霜的风。
帅帐的烛火被震得跳了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帐壁的北境舆图上:
陆云许的影子覆在黑石渡,那是他随宁无尘初战的地方;
燕翎的影子压在鹰嘴峡,那里埋着她亲卫的尸骨;
林月萱的影子落在军需处的标记旁,她亲手画的冬衣发放名录就压在舆图边角。
他们来处不同,却都被“护民”两个字拴在北凉的旗底下,都是宁无尘口中“最傻也最可贵”的人。
帐外的北凉旗被风掀得猎猎响,月光淌在“北凉”二字上,竟泛出淡淡的金光,与千里之外楚都宁公祠的“叹尘碑”遥相呼应——
碑在震,旗在扬,像忠魂在应答。
帐内的誓言混着酒香飘出去,漫过操练场新兵的营房,漫过军需处的酱缸,漫过北境的山川河流,飘向那些埋在冻土下的魂灵:
他们没走,只是化作了北凉的风,吹得旗更展;
化作了北凉的霜,冻不住薪火。
三日后的楚都,祭天广场旌旗蔽日,青铜鼎里的柏香燃得正旺,烟气缠着凉州运来的檀香,与漫天霞光织成肃穆的光晕。
新君赵珩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玄色衣料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针脚细密得能看见南疆的霜痕——
那是他在瘴气林治渠时,连夜赶制的龙袍,袖口还留着被荆棘划破的小口子。
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丹陛的金砖中央,没有半分帝王的骄矜,只有历经磨砺后的沉凝。
路过观礼台时,赵珩特意顿了顿,朝着陆云许等人的方位颔首。
他的目光落在林卫国怀里的玄铁枪上,那枪鞘的爪痕他认得——
宁无尘当年巡查南疆时,曾用这杆枪挑开扑向他的毒蛇,枪尖的灵光至今还印在他记忆里。
观礼台前排,北凉众将与楚国重臣并肩而立,没有半分生分:
陆云许穿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的王者之剑静静蛰伏,剑鞘的赤金纹路却在霞光里流转,与他丹田的灵力隐隐共鸣;
燕翎按剑而立,银灰战袍的下摆被风扫得贴在靴面上,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广场角落,那是她多年镇军纪练出的警觉;
林月萱捧着楚都布防舆图,指尖在西城门的标记上快速点着,低声跟燕无歇说“这里需增派二十名弓手”,她的发间别着支素银簪,是宁无尘当年赏她的“后勤功”;
林卫国抱着玄铁枪,枪尾杵在地面上,枪身的旧痕对着祭天台,嘴角咧开个笑——
这才是宁元帅当年在奏折里写的“有仁君之姿”,不是前楚王那样只会藏在龙椅后算计忠良的懦夫。
赵珩踏上祭天台的瞬间,楚都的钟声撞响了。
钟声漫过广场,漫过楚王宫的残垣,漫过宁公祠的香火,与北境的风声缠在一起。
陆云许望着祭天台上的新君,突然想起宁无尘当年说的话:
“所谓江山,从来不是龙椅,是坐龙椅的人,肯不肯把百姓放在心尖上。”
他握紧腰间的王者之剑,剑柄的暖泽顺着掌心漫进经脉。
不远处,林卫国正轻轻拍着玄铁枪,枪身发出细微的震颤,像在回应钟声。
阳光淌下来,落在北凉众将的身上,落在楚国重臣的朝服上,落在祭天台的龙袍上——
北凉的新生,楚国的新局,都在这一刻,迎着光,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