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战的硝烟像褪尽的潮水,在天地间缓缓沉降,连空气里残留的杀伐气,都在渐渐消散。
破碎的云絮被霞光染成金红,一缕缕洒在陆云许染血的黑袍上,衣摆处的血迹早已凝成暗红,却依旧透着未干的凛冽。
他站在万灵朝拜的山巅,脊背挺得笔直,却掩不住浑身的疲惫——
右眼的淡蓝彻底消散,只剩澄澈的墨色,那是天生灵韵耗尽的痕迹;
可左眼深处,亿万星辰在缓缓流转,每一粒星子都藏着新世界的轮廓,那是他融于神魂的世界之卵,是众生托付的希望。
指尖缓缓划过眼角残留的血痕,那血还带着未干的温热,他喉间滚出沉哑的低语,字字如铁,砸在山巅的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天若再敢欺人…还会有下一个傻子来斩。”
这是他为开创新世付出的代价。
右眼的蓝眸本是与生俱来的灵韵,如今尽数化作滋养天地的本源,填补着终战留下的法则裂隙;
而左眼映出的星河,是他以神魂为祭,与世界之卵相融的证明,承载着万灵存续的期盼。
临行前,他弯腰拾起那柄伴随宁无尘一生的铁枪,枪身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有的是与妖兽搏斗的齿痕,有的是与修士交锋的剑伤,可枪杆依旧笔直,像极了宁无尘从未弯折的脊梁。
他握住枪柄,奋力将铁枪插入山巅的磐石,枪尖没入的瞬间,碎石飞溅间,竟有几株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在硝烟未散的山巅,透着倔强的生机。
枪穗随风轻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晶在其上轻轻晃动,那是父母残魂凝聚的最后念想,是他们留给陆云许最后的守护。
晶体中隐约能看到孟怡素裙飘飘的剪影,能望见陆枫青衫挺拔的轮廓,似是在含笑凝望。
蓝晶贴着冰凉的枪身,在风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与枪身上“为生立命”的阴刻铭文隐隐共鸣,那震颤的频率,像极了当年父母温柔的呼唤,又似宁无尘掷地有声的誓言,诉说着跨越生死的羁绊。
陆云许抬手抚过冰凉的枪杆,指腹摩挲着那些熟悉的划痕,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字字千钧:
“宁帅,爹娘,这人间,我守住了。”
时光流转,当最后一缕浊力被彻底封印在虚空裂隙,终战的余波彻底落幕。
万灵欢呼的声浪从山脚席卷而来,越过山川河流,传遍九天万界,那是压抑了太久的喜悦,是对新生的期盼。
而那座最高峰上,宁无尘的铁枪突然无风自鸣,低沉的嗡鸣穿透云层,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传遍四野。
枪尖原本黯淡的锈迹悄然褪去,渐渐绽出一线温润的微光,如同沉睡的英灵终于睁开了眼,回应着这人间的太平。
燕无歇拄着断剑,一瘸一拐地爬上山巅。
断剑的剑刃还嵌着半块敌兵的甲片,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就扯着疼,胸前的甲胄上嵌着的敌箭簇还没来得及拔除,血渍已经凝成暗红。
他曾是宁无尘麾下最年轻的亲兵,是宁无尘最信任的下属,如今鬓角已染风霜,眼角堆起了细纹,可那双眼睛里的执念,却从未改变。
望着那柄震颤的铁枪,望着枪尖泛起的微光,他猛地仰头大笑,笑声粗粝,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却裹着憋了太久的畅快,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碎石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尘帅,您看到了吗?这人间…值得!”
笑声未落,铁枪的嗡鸣愈发清晰,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
枪穗上的蓝晶骤然亮起,一道璀璨的蓝光迸发而出,与枪尖的微光交织成一张淡蓝色的光网,光网笼罩之处,空气都泛起温润的涟漪。
光网中,一道身着银甲的虚影缓缓凝聚,虽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方正之气,那站姿,那隐隐透出的威严,除了宁无尘,再无他人;
虚影身侧,孟怡与陆枫的轮廓渐渐浮现,孟怡眉眼依旧温婉,陆枫身姿依旧挺拔,他们望着山脚下安居乐业的万灵,眼神里满是欣慰,对着虚空某处轻轻颔首,像是在与陆云许道别,也像是在为这太平盛世庆贺。
“是尘帅的英灵!”
燕无歇扑通一声跪地,膝盖重重砸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滚烫的石面上,瞬间蒸发。
“当年您说‘为人间死,不算亏’,如今这太平盛世,如您所愿啊!”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道银甲虚影,指尖却径直穿过,没有丝毫触感。
可那股熟悉的正气,却顺着指尖涌入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充满力量,所有的疲惫与伤痛,仿佛都在这一刻消散。
远处的云端,陆云许驻足回望。
他左眼深处的星河与铁枪的微光遥遥相应,光芒交织在一起,像跨越时空的羁绊。
嘴角泛起一抹释然的浅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解脱,更有对所有牺牲者的告慰。
他知道,宁无尘的铁枪不会再沾染鲜血,它会化作这座山的守护,化作人间的念想;
父母的蓝晶也不会再经历破碎,它会陪着铁枪,见证这太平盛世。
它们会提醒着每一个人:
那些曾为正义赴死的“傻子”,从未真正离开。
铁枪的嗡鸣渐渐平缓,却依旧带着余韵,像英灵的低语,萦绕在山巅;
枪尖的微光未曾熄灭,如同夜空中永恒的星辰,在天地间闪耀。
蓝晶在风里轻轻摇曳,折射出的光与山脚下孩童的欢笑声、炊烟的暖意、仙妖凡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世间最动人的画面。
这人间,确实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