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鲍公馆宴会厅。
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光芒,留声机流淌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与空气中雪茄、洋酒的味道混合,营造出一种中西杂糅的浮华氛围。
常威如期而至。他一身戎装,腰佩短枪,虽只带了寥寥几名卫兵留在门外,但龙行虎步间自有一股煞气,与这衣香鬓影的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鲍贵卿见到他,热情地迎上来,寒暄几句后,便拍着他的肩膀,状极亲热:“常老弟果然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走,陪老哥到书房抽根雪茄,说几句体己话。”
常威心中冷笑,知道戏肉来了,面上却恭敬不如从命。
书房内,厚重的红木家具,满墙的书卷,与外面的浮华形成对比。鲍贵卿屏退左右,只留两名贴身卫兵如铁塔般守在门外。他亲自给常威倒了一杯红酒,语气温和:“常老弟年少有为啊,一个福康县保安司令,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呐。听说你手下兵强马壮,有枪有炮,都快把我们这些老牌正规军给比下去喽。”
“督军谬赞了,”常威接过酒杯,不动声色,“卑职只是尽忠职守,保境安民而已。”
“保境安民?”鲍贵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将酒杯放下,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摞照片,“啪”地一声摔在常威面前的茶几上,“那你给老子解释解释,这些是什么?!”
照片上,赫然是常威通过日本黑市商人下桃太犬出手的那些珍贵明器、墓中陪葬品!角度刁钻,清晰无比!
“常威!”鲍贵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封疆大吏的威压,“你知道身为军人,盗掘古墓,收敛不义之财,该当何罪吗?!还有那福康县姜家!上下八十七口,连同偌大家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别跟我说是僵尸,骗小孩呢?!那满地的弹坑炮痕怎么解释?!那姜家的地窖那些黄金又去了哪里?!常老弟……这么些钱,你吞得下吗?!”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刀,死死钉住常威:“好在,这些事,目前还只有老哥我知道,看在你也算是个的人才,我给你指条明路——把你那些得来的所有不义之财,如数充公!老哥我念在你年轻,还能替你周旋摆平,保你一条活路,甚至给你活动活动,往上提一提!否则……”他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但门外卫兵手按枪套的细微声响,以及更远处隐隐传来的部队集结的嘈杂声,已经是最好的威胁。
书房内空气凝固,杀机四溢。常威甚至能闻到鲍贵卿雪茄烟味中夹杂的火药味。他沉默着,目光扫过那些照片,又看向鲍贵卿那张不容拒绝的脸。
几秒钟后,在鲍贵卿越来越冷的目光注视下,常威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惶、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颓然。他猛地站起身,挺直腰板,向鲍贵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却又“顺从”的颤抖:
“报告督军!卑职……卑职一时糊涂!多谢督军给卑职机会!卑职立刻回去,清点所有财物,打包整理妥当,立刻……给督军送来!”
看到常威如此“上道”,鲍贵卿紧绷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常威的肩膀,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亲切”:“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走点弯路不怕,关键是得知道回头!去吧,老哥我等你消息。”他眼神中透着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仿佛已经看到那黄金和大洋收入囊中的景象。
常威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头退出了书房。在转身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眼底深处那丝伪装的惶恐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嘲讽和更深的杀意。
‘老东西,想吃掉我?就怕你没那么好的牙口!咱们……走着瞧。’
常威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低头退出了那间杀机四伏的书房。他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向外走,心中冷意与算计翻腾不息。就在他即将走出公馆主楼,来到前厅时,一阵轻微的喧哗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几名仆人恭敬地候在门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门外步入,褪下带着细雨的斗篷,递给旁边的丫鬟。正是巨流河畔那位明艳飒爽的女子!此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锦缎旗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却似乎比河边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淡漠。
“少奶奶,您回来啦!”仆人的问候声证实了常威的猜测。
张首芳!原来她就是鲍贵卿的儿媳,张作霖的长女!常威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前世关于这位女子坎坷命运的碎片记忆瞬间闪过脑海:政治联姻,丈夫风流,感情破裂,父亲死后被逼离婚、遭受冷暴力甚至拳打脚踢,家族失势后孤苦无依……一个原本刚烈明艳却被时代和家族拖入如此悲情命运漩涡额女子!
在常威记忆里她的丈夫,鲍家的鲍毓麟在张作霖1928年6月遇刺后,鲍即向张首芳提出离婚,遭她拒后对她长期冷暴力,并在外纳妾、断其经济来源。
而张学良1936年的“西安事变”后被囚,张家彻底失势,鲍开始对张首芳“拳打脚踢”,她最终被迫同意离异。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女人……”常威心底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带着几分怜惜。
张首芳也看见了常威,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从未在巨流河畔与他有过一番有趣的交谈,随即自然地移开视线,径直向内走去,与常威擦肩而过,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
这番刻意的陌生,更让常威确信她在这鲍府中的处境绝非表面那般风光。但他此刻无暇他顾,鲍贵卿的獠牙已现,他必须立刻应对。
回到福康县司令部,常威脸上的谦恭顺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铁血与决断。
“传我命令!”常威的声音斩钉截铁,“全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哨卡加倍兵力,探马给老子放出三十里外!严密监控任何方向出现的成建制部队!一旦发现敌踪,或遭遇任何形式的武装袭击,无需请示,给老子立刻开火还击!力求全歼敌军!警卫营,司令部外围日夜巡逻,一刻不准间断!要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命令如山,整个福康县保安团如同一台骤然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杀气腾腾。
“刘秋生!”
“到!”
“带一个营出去,给老子连夜出去散布消息!”常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内容嘛……就写《惊爆!鲍督军与三姨太闺房秘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鲍府夜半歌声,疑似姨太争风吃醋闹鬼?》、《解密:鲍督军为何独爱收集女士内衣?》……总之,怎么离谱怎么来,这样的标题给老子弄他七八十个,给老子撒遍哈尔滨大小茶馆酒楼!”
刘秋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猥琐又佩服的笑容:“高!旅座实在是高!用这些乌七八糟的流言一冲,咱们的事也就成了谣言!保证让那帮打主意的人晕头转向,查无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