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道人魂体受创,不敢再用魂游术,必然要借活人身子逃。\"
墨兰接过纸时,指尖触到沈青梧掌心的薄茧。
那茧硬得硌人,像块浸过血的石头。\"是。\"她应得利落,转身要走,又被唤住。
\"若遇见尚宫局的人,\"沈青梧扯下腕间银镯,\"就说替我换两盏新烛。\"银镯相撞的清响里,她眼尾微挑,\"他们爱听这些。\"
墨兰走后,沈青梧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块碎玉。
玉色发乌,缺了个角,正是阿阮咽气前攥在手里的——那丫头被灌了哑药,最后只能用指甲在玉上刻个\"沈\"字。
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在玉面,立即被吸得干干净净,像块永远填不满的海。
\"借你的魂引一引。\"她将碎玉塞进药匣,又往匣底撒了把艾草灰。
这是赶尸人秘传的镇阴法,活人闻着是草药香,阴物碰着却像滚油浇身。
老宫妇来取药匣时,沈青梧正倚在软枕上咳嗽。
她故意让半幅衣袖滑下,露出腕间青黑的血管——这是昨夜用冥途审判三个冤魂的代价,阳气被抽走三成,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才人这病...\"老宫妇眯眼瞧她,声音里带着三分真心的关切,\"可要奴婢去太医院多求求?\"
\"不必了。\"沈青梧扯出个苍白的笑,\"裴太医最是心善,我附了话,说要'安魂散'。\"她将药匣塞进老宫妇手里,指腹重重按了按匣盖,\"替我好好捧着,别摔了。\"
老宫妇走后,静室重归寂静。
沈青梧摸出袖中的阴玉符,符上\"胡道人\"三字还在发烫,像根烧红的针戳着掌心。
她知道,从药匣进御药房那刻起,网就撒开了——裴仲言素来讲究\"医者仁心\",见了\"旧疾复发\"的帖子,必然亲自送药;而匣里的血玉,正是引胡道人魂魄的媒。
寅时三刻,宫道传来脚步声。
沈青梧支起身子,看见裴仲言的青衫角从帘外闪过。
他手里端着青瓷药碗,另一只手提着那个雕莲纹的药匣,眉峰微蹙——定是在路上察觉到了异状。
\"臣参见才人。\"裴仲言行完礼,将药碗放在案上,指尖却迟迟没松开药匣。
他盯着匣底渗开的淡淡血气,喉结动了动:\"才人这药匣...\"
\"是阿阮的旧物。\"沈青梧垂眸,左眼的缠布被夜风吹得晃了晃,\"她去得早,我总想着留个念想。\"她抬眼时,右眼亮得惊人,\"裴太医可是看出什么了?\"
裴仲言的指节在匣身上叩了两下。
他能感觉到匣底有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像块磁石在吸他的魂。
正欲开口,宫道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那杂役疯了!\"
沈青梧唇角微扬。
她早算到胡道人会挑送葬队伍下手——出宫埋尸的人,生死都没人细究,正是逃遁的好幌子。
裴仲言猛地掀帘出去,沈青梧扶着案几跟上。
月光下,送葬队的棺材歪在道边,那个本该穿寿衣的杂役正撕着自己的衣襟,胸前贴满的朱砂符被扯得七零八落。
他的脸涨得紫红,眼白几乎占满眼眶,嘶声喊着:\"我不是胡道人!
我不是!\"
\"他被夺舍了。\"沈青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仲言回头,正看见她站在阴影里,左眼的缠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那不是寻常刀伤,倒像是被什么阴物啃出来的。
杂役的嘶吼突然变了调。
他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喉咙里发出老迈的沙哑声:\"放我走!
我有长生秘术!
我能换命!\"守卫们举着木棍围上来,他却突然僵住,七窍渗出黑血,手里攥着的红布小人\"啪\"地掉在地上——和上个月投井的小宫女怀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孙尚仪的鸾驾来得很快。
她踩着金线绣的宫鞋跨过血污,看了眼红布小人,又命人搜杂役的身。
当那本封皮发黑的《换命录》被翻出来时,她的指尖抖了抖,立即让人用黄帕包了,\"送御书房。\"
御书房里,萧玄策捏着《换命录》的手青筋凸起。
末页\"沈氏才人,阳尽之日,命归我主\"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抬眼问孙尚仪:\"那才人,可曾见过此书?\"
\"未曾。\"孙尚仪垂首,\"她昨夜焚了张窗纸,灰烬飘出门外,落进送葬队的棺材缝里。\"
烛火在帝王眸中晃了晃。
他将《换命录》丢进炭盆,看火星子舔着纸页,突然道:\"去查,谁把玉佩放进药匣的。\"
静室里,沈青梧吹熄了最后一盏残烛。
黑暗中,她摸出腰间的铜铃,铃身还带着方才画拘魂符时的余温。
符纸烧在棺材缝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胡道人的魂被锁死了——他逃得了替身,逃不了命;换得了命,换不了因果。
\"胡道人,你替人收命。\"她对着黑暗轻声说,\"今日,我替地府收你。\"
话音未落,案头那盏白日里没点的白烛突然\"噼\"地响了一声。
沈青梧眯眼望去,灯芯上竟腾起一丝幽蓝的火星,转瞬又灭,像谁在黑暗里眨了下眼睛。
静室里的白烛突然\"噼\"地炸了灯花。
沈青梧的指尖刚抚上腰间铜铃,那团幽蓝的火焰便顺着烛芯窜了半尺高。
烛泪不再是寻常蜡油,而是凝成细如发丝的暗纹,在半空浮成星图模样——和她心口那道泛着冷光的契约纹路,竟在空气中连成了金线。
她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前世赶尸时,师父说过最凶险的阴局,便是阴阳纹路共鸣。
可此刻她没有退避,反而屈指叩了叩心口:\"地府的账,算到我头上来了?\"
话音未落,幽蓝烛火里浮出九道虚影。
是上个月投井的小宫女阿阮,是被毒杀的李答应身边的二等侍女,是前年冬夜冻死在永巷的洒扫宫娥——她们的脖颈还勒着断绳,发间插着碎簪,手中提着的羊角灯裂成了八瓣。
九道魂魄在冥途里跪成两排,额头触地时,沈青梧听见自己心口契约发出金石相击的轻响。
\"九魂得雪,罪证确凿。\"
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根冰针刺进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