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往下吸，像有张嘴在喉咙深处咬住她。千羽灵想喊，可耳朵先炸了，鼓膜像是被针扎破，嗡鸣声里夹着女人的哭，又像是笑，断断续续地往脑子里钻：“七十二个……轮到你了……”
千羽灵手脚乱划，但水流方向不对，不是向上，而是斜着往岩壁里拽。视线开始发黑，眼角余光却看见水底那些霜纹又亮了，这次不是画面，是一圈圈符文，从她指尖碰过的石板裂痕里爬出来，顺着水流缠上她的脚踝。
千羽灵突然觉得疼——不是身体的疼，是脑子里被人用勺子挖了一下，紧接着，画面冲进来。
铁链，血槽，胸口被剖开的空洞感。千羽灵看见自己躺在石台上，皮肤完好，脸也没烂，可胸腔大敞着，一根玉管插在心口连着个玉瓶，血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动不了，嘴被塞住，但眼睛还能眨。千羽灵想闭眼，可眼皮不听使唤。
“这不是你。”有个声音说，可她分不清是别人在讲，还是她自己在反驳。
“你是第三号备份，编号七十二，替身序列。”另一个声音接上，“前两个死了，你活得久一点，是因为符咒压得稳。”
千羽灵想摇头，可幻象里的身体已经不是她的了。她看见自己抽搐，看见血流干，看见有人走过来，伸手把她眼珠挖了，说：“留一对清明的，给下一具躯壳认路。”
千羽灵猛地吸了口气，呛进的全是水。
意识回来了但更糟。她发现自己还在往下沉，四肢僵得像冻住，意识却清醒得发疼。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备份”——不是替身，是消耗品，用完就扔，再换下一个。
水压得她肋骨发酸，肺快炸了。她拼命蹬腿，可那股吸力还在，符文已经爬到腰际，冰得像蛇贴着皮肤游走。
就在这时，头顶的水面炸开一道红光。不是火，是血。
一滴血穿过层层黑水，砸在她脸上，是温的。
她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滴、第三滴接连落下，混着水花，在她眼前散开，像红墨滴进油里。
紧接着，一道剑气劈下来。
不是冲千羽灵来的，是冲着那圈符文。剑气呈弧形，带着锯齿般的震颤，所到之处，霜纹“啪”地碎裂，像玻璃被锤子敲中。她脚踝一松，束缚感瞬间消失。
千羽灵没时间想是谁，本能地往上浮。
可刚动，一股更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岩层深处传来低吼，像是某种东西被惊醒了。她听见无数声音在水底齐声念咒，音节古老，每一个都像钉子敲进太阳穴。
千羽灵撑不住了，手指抽筋，眼前发黑。
一只手抓住了她手腕。
那只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掌心全是血，一碰她，血就顺着水流飘散。她被猛地往上拽，速度快得耳朵又是一阵剧痛。
冲出水面时，她整个人被甩出去，砸在岸边枯叶堆上，头撞地，眼前金星乱冒。千羽灵趴着咳水，咳得胃都抽了，喉咙火辣辣地疼，最后吐出一口带黑丝的血沫。
她听见水声一响，龙枭也上来了。
龙枭没站稳，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按着右肩。千羽灵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块断刃插在他肩头，刃身裂成三段，血正从裂缝里往外渗。龙枭另一只手还握着半截剑柄，指缝全是血，剑尖点地，撑住身体。
龙枭喘得厉害，每吸一口气，肩膀就跟着抖一下。
千羽灵想爬过去，刚撑起手，他忽然抬头，眼神冷得像能冻住人。
“我说过，别碰墙。”龙枭说。
千羽灵没动。
龙枭没再骂，只是把剑柄往地上一插，咬牙把肩上的断刃拔出来。血喷了一地。他面不改色，把断刃甩开，从怀里摸出一块灰布，撕成条，缠住伤口。
千羽灵看着他包扎，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刚才那剑气，是拿血催的。龙枭咬破舌尖，以精血引剑，才能破开阵法。可那不是普通剑法，是禁术——千羽灵不知道名字，但从剑气震颤的频率看，是伤己不伤人的路子，专用来断因果、斩执念。
千羽灵忽然想起幻象里那句话：“你是第三号备份。”
而龙枭，是唯一一个让她活过寒潭的人。
千羽灵撑着地，一点点挪到他旁边，想帮忙按住布条。龙枭没躲，也没看她，只是低着头，手指发抖，缠得歪歪扭扭。
千羽灵伸手接过布条，重新绕了一圈，打结。
龙枭看了千羽灵一眼，没说话。
千羽灵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他，比了个问号。
龙枭懂她的意思。
“你不是第一个。”龙枭说，“但你是唯一一个，能在阵法反噬里撑到我动手的。”
她眨了眨眼。
龙枭忽然倾身靠近，一只手撑在千羽灵耳边岩壁上，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见龙枭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满脸溃烂，头发湿黏，眼神却亮得吓人。
“听着。”龙枭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你现在不信，但你得活下去。只有活到最后，才有资格知道你是谁，是谁把你变成这样，又是谁——害在找你。”
千羽灵喉咙动了动，想问，却发不出声。
龙枭松开手，退回原位，重新盘坐，把那半截剑柄横在膝上。
她没动。
千羽灵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缠布条时，沾了龙枭的血。血已经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她蹭了蹭地面，没擦掉。
千羽灵抬头，看向潭底。
水静了，霜纹全灭。可千羽灵知道，那阵法没毁，只是被剑气震退了。它还在等下一个触碰它的人。
千羽灵慢慢爬起来，走到龙枭背后。
龙枭没回头。
千羽灵盯着他湿透的衣衫，水正顺着脊背往下流。衣服贴着皮肤，一道疤痕从肩胛骨斜划到腰际，扭曲如藤，末端分叉，像被什么活物咬过又愈合。
千羽灵记得那纹路。
锁灵藤，三绕结，药人服制。
千羽灵没碰，也没退。
千羽灵只是站那儿，看着那道疤，看着水滴从他发梢落下，砸在疤痕上，滚下去。
龙枭忽然开口：“想活，就别问。”
千羽灵没说话，也没走。
龙枭闭上眼，开始调息。剑柄上的血还在渗，一滴一滴，落在他大腿上，晕开。
千羽灵蹲下身，捡起那块染血的灰布，叠好，放进自己衣襟里。
然后千羽灵坐到他旁边，背靠岩壁，学他那样盘腿，闭眼。
千羽灵不知道清心诀怎么念，但她记得节奏。一呼，一吸，像在工位上赶前的深呼吸三次。
体内果然有气流，微弱，但存在。千羽灵试着引导它，往胸口压。那地方一直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
气流一碰，烧得更厉害了。
她没停。
千羽灵知道这痛是真的，不是幻觉。
龙枭忽然睁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千羽灵没察觉。
她只觉得，那股火，烧得自己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