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枭没说什么走后。
千羽灵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捏着半个干馒头，指腹被粗面磨得发痒。
千羽灵低头看着鞋底，鞋垫底下那半枚玉珏硌着她的脚心，像块冻硬的石头。她没急着去拿，反而把剩下的半块馒头塞进嘴里，嚼得咔咔响，她就想测试一下，自己还能不能像个活人一样吃饭。
千羽灵咽下去时，喉咙干得冒烟，但没去倒水。水声会声音，脚步也会有声音，连呼吸重一点，都可能被门外那个瘸腿掌柜听见。
千羽灵只等了三息，便轻轻把碗搁在桌上，碗底压着一张油纸，是早上掌柜送粥时顺手塞的，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草药图，写着“祛腐生肌汤”五个字，墨迹被油浸得发晕。
千羽灵没看那纸，而是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了听。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刮过破瓦的哨音，还有隔壁猪圈里猪哼了一声，像是在打嗝。
千羽灵退到床边，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铜簪，簪头磨得尖利，是昨夜用磨刀石偷偷蹭的。她蹲下身，掀开鞋垫，取出玉珏，冰得千羽灵指尖一缩。
她毫不犹豫，把玉珏贴在剑匣封印的符纸上，顺着符纹边缘慢慢划。
符纸没烧，也没冒烟，只是边缘卷了点边，像被水泡过。
千羽灵知道这招管用——昨夜她偷听时，听见龙枭呼吸低沉，但每次吐气都带着一丝极细的震颤，像是在维持某种节奏。
千羽灵现在就照着那个节奏呼吸，胸口起伏慢而深，像在打盹，实则全身绷着，手指一点一点撬开符纸的角。
剑匣开了条缝，寒气涌出来，扑在千羽灵脸上，鼻腔里那股腐味被压下去一瞬。千羽灵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到第一具冰尸的脚踝冰得像铁。千羽灵顺着往上探，指尖滑过小腿、膝盖、腰侧，最后停在脸侧。
黑布盖着脸。她用簪子挑开一角。
冰霜结得厚，像蒙了层毛玻璃一样。
千羽灵想起玉珏边缘锋利，便用它轻轻刮着，一下，两下，霜屑簌簌落下。
眉骨先露出来，高而窄，接着是鼻梁，笔直，鼻翼略宽。
千羽灵心跳开始不对劲，不是快是重，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像有人在胸腔里敲鼓。
千羽灵刮得更仔细，唇形出来了——很薄嘴角微向下。
她自己的嘴也是这样，村里人说她长得凶，不笑的时候像在骂人。
千羽灵停下动作，把玉珏收进袖子，转头看向窗缝。晨光斜进来一缕，刚好照在自己手背上。千羽灵抬起手，比了比冰尸的脸和自己的手影。眉峰角度、眼距、鼻根高度……七分像，不是三分。
千羽灵指尖发烫，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血在往头上冲。她知道自己该收手了，可手不听使唤，又伸了出去，轻轻碰上冰尸的脸颊。
皮肤灰白，冷得渗骨，但触感……不是死的。不是僵硬的冻肉那种脆感，反而有点弹性，像冻住的皮囊底下裹着东西。
千羽灵正要缩手，冰尸的眼皮忽然抖了一下。
她僵住了。
第二下，眼皮动得更明显，像是里面在挣扎一样。千羽灵猛地抽手，可已经晚了——那双眼睛睁开了。
灰白色，没有瞳孔，像两枚磨花的琉璃珠，直勾勾盯着千羽灵。
千羽灵想后退，却发现右手手腕已被一层寒霜裹住，像是被铁箍锁死，动不了。
她张嘴想叫，可喉咙像被冻住，只发出“嗬”的一声。
剑匣里其他几具冰尸也开始轻微震动，头颅微微偏转，虽然没睁眼，但那股寒气已经变了，不再是静止的冷，而是流动的、有意识的寒。
千羽灵左脚一滑，踩到地上掉落的霜屑，膝盖撞在床沿。疼让她清醒了一瞬，千羽灵用力甩手，可霜层越缠越紧，已经开始往小臂蔓延。
窗子炸开了。
木框四分五裂，木渣飞的四处炸溅，龙枭从外面跃入，手里那半截断剑划出一道幽蓝弧光。寒光闪过，冰尸的头颅飞起，砸在墙上，又滚到地上，眼珠还在转，直到滚进床底才停下。
寒气瞬间消散，千羽灵手腕上的霜层“啪”地裂开，碎成冰渣子。
龙枭一脚踢开冰尸残躯，剑尖抵住她咽喉，力道不重但足够让她不敢吞咽。龙枭站在碎木渣上，肩头湿了一片，不知是血还是雨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问她晚饭吃了几口。
“你以为自己为何能活到现在？”龙枭说。
千羽灵没动，也没退。喉咙里那股冷劲还没散，说话像含着冰碴，但她说得清楚：“你说我身上有噬灵咒的味道——那冰尸呢？她也有吗？”
龙枭没答。
千羽灵抬起左手，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心口那道旧疤。疤痕扭曲，呈Y形，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开过。她说：“这疤的形状，和玉珏裂痕一样——你到底在找什么？”
龙枭盯着那道疤，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不是惊讶，是确认，像是看见某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终于落地了。
龙枭收回剑，转身走向剑匣，弯腰捡起那块黑布，重新盖好冰尸的脸。动作很慢，像在整理遗物。
“你以为你是人？”龙枭背对着她，声音低下去，“你不过是还没碎的那一个。”
千羽灵站在原地，脚底那枚玉珏还在发凉，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只听见这句话在脑子里来回撞，像钟摆，一下一下，敲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千羽灵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还没碎？”千羽灵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所以那些碎了的，就是躺在你剑匣里的？七十一号、七十三号……我算第几号？”
龙枭没回头，只是把剑插回袖中，手在剑柄上停了两秒，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你要是再碰剑匣，”龙枭说，“下次断的就不只是头了。”
千羽灵没接话，而是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冰尸头颅。那双灰白的眼睛还睁着，眼珠微微转动，最后停在她脚尖上。
她抬起脚，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