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在千羽灵胸口贴着皮肤的地方，像一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
千羽灵低头看了一眼布袋子——那玉被三层油纸裹着，外面又缠了圈干枯的鬼面藤，这是药铺掌柜教的老法子，能压住灵物外溢的气息。
千羽灵把布袋往里推了推，指尖刚离开，布料底下又传来一阵灼烫，像是玉自己会动。
千羽灵没皱眉，也没停步。这感觉从昨夜就开始了，像是体内有根线，一头拴在心口，另一头连着这块残玉。她早习惯了疼，也习惯了不该活的东西偏要活着。
拍卖行的门卫拦在台阶前，鼻翼抽了抽。
“味儿不对。”龙枭说。
千羽灵抬眼，“死老鼠味，巷口那具野狗尸体烂了三天，你该去查查。”
门卫眯眼打量千羽灵，手按在腰间铁尺上，“里头不准带毒物。”
“我没带。”千羽灵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结痂的咬痕，“这是昨晚被毒蛾子盯的，你要验吗？我撕块皮给你泡水里看看？”
门卫往后退了半步。
千羽灵迈步进去，背后传来低声：“……刚才那女人，身上有股陈年尸油味。”
千羽灵没回头。这种话听多了，比蚊子叮还轻。
大厅里人不少，三成坐着，七成站着，金丹修士占了两桌，其余都是些跑腿的探子、收赃的掮客。
拍卖台在正北，一道青石阵法圈着，防灵识探查，也防人抢拍。
千羽灵挑了个靠柱子的角落坐下，离出口近，也离灯影远。
拍卖刚开始，无非是些废丹、旧符、断剑。
千羽灵盯着台上那块被称作“幽冥玉引”的石头——灰不溜秋，指甲盖大，边角还缺了一块。
千羽灵忽然觉得胸口一紧。
布袋里的玉珏猛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紧接着，嗡。一声轻响，不高，也不长，可整个大厅的灵压瞬间凝滞了一瞬。
几盏悬灯闪了闪，阵法边缘浮起一圈波纹，像水面被针尖戳了一下。
所有人的头都偏了过来。
千羽灵没动，手却已经滑进袖中，摸到了那包麻痹粉。药铺老头说这粉遇血才发作，她不信，昨夜拿指甲划破手指试过——三息之内，整条胳膊麻得像泡进冰水。
台上拍卖师脸色变了。他低头看阵法读灵仪，指针正疯狂打转，指向东南角。
“谁带了共鸣物？”他声音压着，可话一出口，底下嗡地炸了。
“东南区！查！”一个金丹修士站起身，袖袍一抖，灵识如网撒出。
千羽灵闭眼，咬破舌尖，血珠顺着齿缝滑到喉底。她右手探进怀中，隔着布袋，用血抹过玉珏背面那道裂痕——那里刻着半圈没人认得的纹路，像是某种记账符号。
血沾在地上，玉珏的热度骤降。
灵识扫过千羽灵时，像风吹过空巷。
“没有。”那金丹皱眉，“可仪器明明……”
“许是阵法故障。”拍卖师赶紧接话，额头见汗，“继续下一件——血纹骨笛，起拍……”
话没说完，台下另一人忽然开口：“等等。”
是个老头，拄着乌木杖，从后排慢慢走来。他穿着药铺常见的灰布袍，袖口磨得发白，右手中指缺了半截。
千羽灵瞳孔一缩。
是那个不肯收她玉珏的掌柜。
老头没看千羽灵，径直走到台前，盯着那块“幽冥玉引”，声音抖得像风里的枯叶：“这玉……不是引子。是‘锁’。”
全场静了两息。
“三十年前，赤阳岭血案，七具尸体，每具怀里都揣着半块这样的玉。他们死的时候……魂没散，是被锁在肉身里，活活烧成焦炭。”
他顿了顿，终于转头，目光落在千羽灵脸上。
“因为他们都有双生魂。”
大厅里有人笑出声：“老东西疯了，双生魂早被天道禁了，谁敢炼？”
老头没回答，只抬起手，指向千羽灵胸口：“你怀里的那块，裂痕走向，和当年第三具尸体的一模一样——她死时，脸上还带着笑。”
千羽灵没动，可手心已经湿了。
千羽灵想起寒潭阵法里那个画面：七具尸体围成圈，胸口玉珏连成环，中间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背影……像极了龙枭。
千羽灵正要开口，头顶传来一声裂响。
瓦片碎开，一道黑影落下，不偏不倚，踩在拍卖台正中。
尘灰簌簌落下，那人站直，外袍未动，肩头却已染血——还是新鲜的。
他没看拍卖师，也没理金丹修士，径直走到千羽灵面前，伸手。
千羽灵没动。
龙枭直接扯开千羽灵衣领，把布袋拽出来，当着所有人面，撕开油纸，取出玉珏。
“此玉，”龙枭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认我为主。”
说着，龙枭划破掌心，血滴在玉面。
血流到裂痕处，忽然停住，像是被吸进去。紧接着，玉珏表面浮出两道纹路，一深一浅，纠缠如藤。
有人倒抽冷气：“双生契？！这玉……竟认了双主？”
金丹修士互视一眼，三人同时出手。灵网再撒，这次目标明确——夺玉。
龙枭没回头，反手一掌拍出。
气浪撞上阵法，青石圈轰然炸裂，三名金丹齐齐后退嘴角溢血。
龙枭把玉珏套回千羽灵脖子，动作轻得像给小孩戴项链，可手指扣着千羽灵后颈，力道不容挣脱。
然后龙枭俯身，嘴几乎贴上她耳廓：
“你体内那缕善魂，该醒了。”
千羽灵嚼着牙忍着不抖，也没挣。
可就在千羽灵松手的瞬间，玉珏忽然一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像是要烧穿她的皮肉。
千羽灵低头看玉，裂痕深处，隐约浮出一道指纹光影——比千羽灵的更清晰，纹路更老，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
老头拄着杖，一步步走近，声音发颤：“三十年前……那七个人里，有一个没死透。他带着半块玉逃了，背上……烙着天剑宗的诛杀掌令。”
龙枭猛地转头。
老头却笑了，浑浊的眼里闪着光：“可没人知道，那掌令……是自己印上去的。”
龙枭一步跨到他面前，手掐住他喉咙。
老头没挣扎，只盯着千羽灵，嘴唇微动：“姑娘，你心口的疤……是不是三寸长，尾端分叉，像……”
话没说完，龙枭掌心一收。
老头软了下去。
千羽灵站在原地，手指摸到颈间玉珏，烫得像是刚从尸堆里挖出来。
龙枭转身，一脚踢翻拍卖台，碎石飞溅。
“这玉，”龙枭环视全场，“谁再看一眼，挖眼。”
没人动。
龙枭走回千羽灵身边，低声道：“别信他的话。”
千羽灵抬眼：“那你告诉我，我心口这疤，为什么和掌令一模一样？”
龙枭没回答，只伸手抚过千羽灵颈间玉珏，指尖在裂痕上轻轻一划。
玉珏嗡鸣一声，光影再闪。
那道古老指纹，缓缓转动，指尖方向，正对着千羽灵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