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灵睁开眼时，舌尖还残留着玉珏的金属味。那块温热的石头此刻正贴在她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活物的心跳。她抬起手，发现掌心火纹微微发烫，红蓝两色在皮肤下流转，像被风吹散的余烬又聚拢回来。
桌上的画像还在冒烟。
火焰灼烧后的焦痕边缘翘起，露出底下另一张脸——青衫女剑修侧身而立，眉眼与她相似，却又截然不同。那人左手指天，掌心托着一团幽蓝火焰，右肩斜挎一柄断剑，剑穗上挂着半枚玉珏。
千羽灵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画纸，那双蓝焰忽然跳动了一下。
“别碰。”龙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猛地回头，看见他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左眼原本残留的一丝蓝光，此刻已彻底被血色覆盖，瞳孔深处像是有东西在蠕动。他背后剑匣发出低沉的嗡鸣，六具冰尸同时睁眼，眼眶里燃起惨绿火焰。
“三百年前你就该明白，”他声音沙哑，“每用一次玉珏，恶念就多一分。你现在看到的，不是画，是祭坛。”
“祭什么？”她问。
“祭我。”他冷笑，手指突然掐住自己手腕，用力一扯——心口衣襟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横贯胸膛，边缘爬满黑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
千羽灵盯着那道伤，忽然觉得眼熟。
不是像鲛绡衣里的剑痕，也不是玄铁碑上的螺旋纹，而是……像某种符咒的起笔。她下意识摸向颈间玉珏，却发现它已经开始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和拍卖会上那半枚残珏的纹路完全吻合。
窗外惊雷炸响。
一道血色锁链破窗而入，直取龙枭咽喉。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斩出，剑气在空中刻下一道螺旋纹，锁链应声断裂。可就在断口处，浮现出一行小字：——“双生火印，容器择一”——。
千羽灵瞳孔一缩。
这八个字，和拍卖会锦盒背面的血字一模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道、第三道锁链接连撞碎窗棂，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扑来。她甩出火焰长鞭，缠住最近的一根，鞭尾扫过烛台，火星溅上帷帐，整间屋子瞬间烧了起来。
火光中，龙枭的左眼彻底化为血瞳。
他转身面向剑匣，抬手握住剑柄，一字一句：“该结束了。”
千羽灵知道他要做什么。
剑匣一旦自毁，六具冰尸将瞬间爆裂，恶念无处可去，只能反噬本体。他不是在求生，是在求死。
她没有冲上去拦。
而是后退一步，扯下颈间玉珏，咬在口中。
金属与唇齿相触的刹那，双色火焰从她口中溢出，顺着唾液形成一道细长火线，在空中微微颤动。她纵身跃起，一手扣住他后颈，另一手按住他心口伤口，嘴唇贴了上去。
火焰顺着两人的交接口涌入他体内。
龙枭身体猛地一震，剑尖偏离方向，斩在地面，刻出一道与锁链上完全相同的螺旋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可就在那一瞬，千羽灵感觉到他心跳停了半拍。
不是因为窒息。
是因为她体内的火焰，正和他体内的某种东西产生共鸣。
像是两股本该相斥的力量，忽然找到了彼此的频率。
他们唇齿交缠，火焰在两人之间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太极图。图心处，浮现出他们相触的唇形，边缘则延伸出无数细小符文，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印痕。
窗外暴雨倾盆。
一道虚影缓缓浮现于雨幕之中——炼器师站在屋檐下，右手高举，掌心托着一块残页。雨水打湿纸面，显出四个血字：——“以命换命”——。
千羽灵睁开眼，隔着龙枭的肩膀望过去。
她没松开嘴，反而加深了这个吻。双色火焰顺着太极图逆向流转，将逼近的血色锁链尽数焚成青烟。火势蔓延至窗棂，炼器师的虚影开始扭曲，残页一角被火星点燃，迅速化为灰烬。
可就在最后一片纸屑飘落时，她看清了背面的内容。
——“双生魂祭，必以情劫为引。”——
她猛地推开龙枭，喘着气后退两步。嘴唇还在发烫，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不知是谁的。
龙枭踉跄站稳，抬手抹去嘴角血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什么？”她问。
“我不是被劈成善恶两半。”他扯开衣襟，心口剑痕上的黑纹仍在蠕动，“我是被封进去的。三百年前，有人用双生火焰把我分成两个容器——一个装善念，一个装恶念。你体内的玉珏，是钥匙；我这具身体，是锁。”
千羽灵怔住。
“所以每次你用玉珏，”她缓缓道，“都在唤醒我体内那部分……你？”
“不。”他摇头，“是你体内那部分‘我’，在唤醒我。”
话音未落，他背后剑匣突然爆裂。
六具冰尸同时自燃，惨绿火焰中浮现出炼器师的狞笑。火光映照下，千羽灵看见那些尸体的脸正在变化——从苍老到年轻，最后定格在一张少女的面容上。
和画像里的青衫女剑修，一模一样。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画像，用火刃沿着边缘再烧一圈。焦痕剥落后，整张画纸裂成两半。一半是穿青衫的女剑修，另一半竟是个披赤袍的少年，手持断剑，眉心一点红焰。
两人并肩而立，脚下踩着一块玄铁碑，碑底刻着八个字：——“双魂不聚，天地俱灭”——。
“这不是画像。”她喃喃道，“是封印图。”
龙枭走到她身边，伸手触碰那行字。指尖刚落下，心口剑痕突然喷出一股黑血，滴在画纸上，瞬间被吸收。整幅画开始发烫，玉珏从她颈间飞出，嵌入画框中央，裂纹自动弥合。
“他们骗了我们。”他说。
“谁？”
“炼器师，初代剑尊，还有……”他顿了顿，看向她，“三百年前的我们自己。”
千羽灵没说话。她低头看着掌心火纹，发现红蓝两色不再交织，而是各自独立流转，像两条被强行分开的河流。
她忽然抬手，将剩余火焰凝成冰晶，朝窗外射出。
冰晶击中炼器师虚影胸口，轰然炸裂。虚影碎成无数光点，飘散前，一张残页从空中掉落，被风吹到桌角。
她走过去捡起。
纸面焦黑，只剩半行字：——“容器觉醒之时，情劫即杀劫”——。
龙枭站在她身后，呼吸落在她耳畔：“现在你明白了？”
她没回头。
只是将残页凑近烛火。
火焰舔舐纸面，最后一个字烧到一半时，她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笑。
那笑声，清脆、冰冷，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熟悉。
像是从冰棺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