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以后,超市就没有什么事了,栀兰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肩膀自言自语道,“好几天没见到欢欢乐乐了,前几天舒婉说孩子有点咳嗽,也不知道好没好。”
趁着天还没黑透,她跟小杰结完了账,锁好了抽屉,才裹紧身上的俄罗斯棉大衣往外走。刚推开超市的门,一股寒风就顺着衣领灌了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栀兰赶紧把狐狸大毛领往上立了立,又把头顶的绒帽子往下拉了一下,直到只露出两只眼睛,才敢往大道上走。
她刚走到道口,正好过来一个小港田,栀兰站在路边招了招手,港田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去哪啊?”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带着点沙哑。
“去松林小区,多少钱啊?”栀兰问。
“就给两块吧,要是年轻人就要三块。”司机说完就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突突地响起来。
栀兰拉开车门,调整着姿势,掂量着自己这笨拙的身子,怎么才能从这个小门上去。
她裹紧大衣,将左脚踩上去,两只手紧紧抓住车门的两边,往上猛地一悠——
“哎哟!” 车身却突然失去了平衡,朝着栀兰这边倒了下去。她只觉得右腿一阵钻心的疼,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小港田的车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她的右腿上。
她低头一看,脚踏板的外沿正好横着压在大腿根的骨头处,冰冷的铁皮隔着棉裤硌得她骨头都发颤,疼得她忍不住直哎呦。
司机慌得一下子跳下车,连滚带爬地跑到栀兰身边,伸手想扶她,可他比划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一会儿去推港田,一会又要去扶栀兰。双手乱抓一通,却怎么也不敢使劲。
“快把车掀开呀!”栀兰看他懵了,大声喊道。她喊完才发现,原来司机是个残疾人,他的膝盖下面没有腿。
听到栀兰的话,司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用肩膀顶着车架,脸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嘴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念叨:“阿姨,您再忍一忍,我这就把车抬起来。”
栀兰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笨重的大熊猫,坐在地上一动也动不得。司机的肩膀在发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可是小港田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沫子,打在栀兰的脸上,又凉又疼,可她现在顾不上这些,只觉得腿上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整条腿都开始发麻。
就两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路口的办楼里正好有人看到了这一幕,赶紧跑出来,“快!这边搭把手!”领头的是逸卿的同学小滕,他一看是倒在地上的是栀兰,急得大喊。
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翻倒的港田车掀了起来。栀兰终于被扶了起来,可是被压的那条腿却疼得站不起来。
“阿姨,您这腿看着情况不太好,我送您去医院吧。”小滕扶着栀兰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路边的台阶上坐着,又回头跟司机说:“师傅,您这车还能开不?快送我们去医院。”
司机点点头,脸色还是发白,赶紧把车开到台阶旁边。小滕一边安慰着栀兰,一边给健斌打了电话,等港田到医院的时候,健斌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
“妈——您怎么样啊?疼不疼?”健斌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栀兰从车上扶下来,满脸焦急。
栀兰摇摇头,刚想说话,腿上又是一阵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栀兰被扶上担架的时候,司机吓得满脸是汗,双手不停地搓着,嘴唇哆嗦着,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又“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健斌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摆了摆手说:“赶紧回家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司机愣了愣,好像没听懂似的,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栀兰的担架,嘴里还在嘟囔:“对不起……这可咋办啊……”
健斌没好气地说,“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赶紧走吧。”
“啊?那…… 那真不用我了?” 司机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能干啥呀?”健斌被他气笑了。
司机这回听明白了,赶紧又凑到担架旁边,连连鞠躬道歉,又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把里边那些褶褶巴巴的零钱都掏了出来。一块的,五毛的,还有几个钢镚,加起来也不到十块钱。
他把钱往健斌手里塞,嘴里说着:“我身上就这些钱了,给阿姨买点药……”
健斌看着他手里的零钱,又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裤腿,心里忽然一阵发酸,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语气温和地说,“赶紧回家吧。”
司机还想再说什么,健斌已经扶着担架往急诊室里走了。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几块零钱,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可能是太着急了,他转身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脚步踉踉跄跄的,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好人哪,好人哪,这一家人都是好人哪……”
“还好,骨头没伤着。” 医生指着 x 光片上的骨骼影像,松了口气说,“就是大腿内侧的肌肉损伤得比较严重,被压的时间太长,血液循环不太好,那块肌肉有点缺血,容易坏死。”
他缓了一下,建议说,“不过,最好是住院观察几天,再用点消炎药。”
听到 “骨头没伤”,栀兰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连带着腿上的疼都好像轻了些。
可她一听最后一句赶紧摆手:“不住不住,我这骨头又没坏,住啥院啊?回家养着就行。” 她这辈子最怕给儿女添麻烦,也舍不得花那笔住院费,说啥也不肯留在医院。
医生劝了半天,见栀兰态度坚决,只好给她开了些消炎和活血化瘀的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让她回家后一定要卧床休息,要是腿上出现红肿或者麻木加重,就得赶紧来医院。
孩子们也拧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回了超市。请来家属楼里的诊所医生,每天过来给栀兰挂吊瓶,消炎止痛。
还特意请了中医主任小张,帮她针灸推拿敷中药。
就这样,在家治疗了两个多月,栀兰才能下地慢慢走动。
二女儿跟她开玩笑:“妈,你说你哈,满大街跑港田的,估计就那么一个没有腿的司机,就偏偏叫你赶上了,你打车的时候,倒是好好看看呀。”
栀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来得及看啊?我这一脚刚往上蹬,车子就倒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压在下面了。再说他坐在车里的时候,看着跟正常人一样,谁能想到他座位下面没有腿啊?”
听到栀兰这话,大家哈哈大笑。冠臣也逗趣着说,“要真是那样,这个司机还以为妈去挑人家刺呢?说不定不拉她了。”屋里的人又一阵大笑。
“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三女儿放下手里的碗,“幸亏当时小滕看到了,要是再晚一会儿,妈和那个司机谁也帮不了谁,那条腿恐怕就真的废了,太吓人了。”
栀兰听着孩子们的话,心里一阵温暖。她想起那个残疾司机,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那个司机可真不容易,但凡能吃上饭,也不能在这么冷的天出来跑啊。大道上那么滑,多危险哪。”
健斌点点头:“是啊,那天他临走的时候,还掏出一把零钱,非要给妈当医药费,你说我能要他那点钱吗?”
“你不要就对了,看你这一点啊,像我的儿子。” 栀兰说,“遇到有难处的人,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千万可别为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