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最近突然卧床,不吃不喝,几天的功夫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走得那么突然。这对于栀兰来说,仿佛是一场梦。她才一个礼拜没去,妈妈说不行就不行了。
嘉濠走这五年,栀兰才缓过一口气,她想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孝敬妈妈,可是她却走了,没给她留一点机会。
妈妈病这几次,栀兰都没能守在床前服侍,心中充满了遗憾与愧疚。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眼泪不停地流,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她跌坐在地上,拼命地喊着,“妈妈,你走了让我可怎么办?”嘉濠走了,妈妈也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两个人都走了,栀兰心如刀绞,哭得死去活来。
栀兰跪在灵前烧纸,火苗舔着草纸边缘蜷成灰蝴蝶,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儿。供桌上的摆着的供品落上了一层薄灰,仿佛时间也在默默哀悼。
妈妈从小就是苦命。虽然出生在中医世家,也没能改变她孤苦的命运。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得了风寒离开了人世。
她跟着大大相依为命,大大视她为掌上明珠。可是在她刚到12岁那年,她的大大也得重病,把她扔下就走了。
妈妈有三个哥哥,她的大哥二哥都已成家分出去另立门户。她的大大临终把祖业传给了老三,并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妹妹。
头几年还好,她三哥成家后,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她的嫂子看不上她,嫌她不中用,稍不顺心就恶语相向。
妈妈每次受了气都是默默忍受,从来不跟哥哥提起,实在受不了就跑到河边哭一场,再回到那个家。
她从小就身体不好,可能是因为缺钙,腿脚不利索,走起路来两只脚尖对在一起,又裹着小脚,步履蹒跚地干不了啥重活,为此常常吃不上饭。
妈妈肺子不好,常年咳嗽,从栀兰记事起就知道,妈妈一到冬天就喘得上不来气,气管里呼噜呼噜像拉风匣一样。严重的时候,脸憋得通红,夜里常常坐着睡觉。
本以为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就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命运专门捉弄苦命人。妈妈从进门那天起,就受大大的气,一言不合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大大常年在外做小买卖,一年半载地回家一趟,回到家里,他也从来不在家里待着,不是和朋友们出去喝酒,就是到局子里耍牌,妈妈要是敢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大大抬手就打,打完了起来再走。
妈妈就常年一个人领着栀兰他们姊妹四人过日子。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她从不抱怨,总是尽力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家里、地里全靠她一人操持,直到栀兰和福元七八岁以后,才好一点。
来到东北以后,大大家就成了老乡的“招待所”,管吃管住,还管娶媳妇成家,从关里跑过来的人络绎不绝。最密的时候,他家半年里来了17个老乡。
不用说有没有粮食,光是做那三顿饭也要了妈妈的命了。有一天中午她蒸了三大锅馒头还没够吃,把妈妈的小脚累得跟断了似的,肿得穿不上鞋,走一步都钻心疼。
妈妈常说:“日子总得过下去,再难也得熬,熬着熬着就熬出去了。”
吃不饱饭的那几年,她每天晚上都炒一大锅黄豆和苞米豆,端着个大簸箕挨家去送。
她的家就是孙男娣女们的小食堂,一到吃饭的时候,几家的孩子们都爱往妈妈家跑,妈妈家的锅里永远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们。
“一群小老虎又来了。”妈妈一边往桌上摆一边喊,“莫抢、莫抢,锅里还有,锅里还有呀。”看着这帮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妈妈最拿手的饭是豆腐卷子,要是没有豆腐的话,她就把豆饼碎泡软了,切上些青菜掺在一起,包成手掌那么大的蒸饺。
一出锅孩子们就闻到香味儿了,进了屋一人捧着一个热腾腾的蒸饺,“奶奶,这是啥呀?咋这么好吃啊?”,“姥姥,你包得真好吃,这是啥呀?”
妈妈也不知道这是啥,只是笑着说:“你们看像啥就是啥吧。”
“像锄头——”孩子们喊着。
“行,那就叫“大锄头”吧。”从此,妈妈的豆饼馅“大锄头”就出了名了。
大大在后园里栽了三棵不同品种的沙果树,一棵黄太平,果子是半黄半红的。一棵通红通红的大沙果,还有一棵满树结得密密麻麻一嘟噜一嘟噜地小黄沙果。
一到秋天,果实累累,红彤彤,黄澄澄别提多馋人了。孩子们转悠转悠总想去摘几个吃。
大夏天的,不管多热,妈妈就像警察一样忠于职守,不管从哪个方向来,只要你一抬脚,妈妈就会大喝一声,“干什么的?”吓得孩子们再也不敢去偷了。
你想找个空当,趁她不在的时候溜进园子,那是别想了,妈妈肯定坐在后园里看着,谁也别想偷走一个。
直到下了霜,果子熟得透透的了,大大小心翼翼地一样一样都摘下来,一家一份,不偏不向。她和大大一个都舍不得吃。
栀兰生了这么多孩子,平时自己带带还行,吃饭的时候,小孩子在怀里一闹腾她就吃不好饭。所以一到饭时,她就把吃奶的孩子送到妈妈屋里叫妈妈给抱着。
不论哄几个孩子,妈妈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好像有多少孩子她都不烦,她也不累。
她总是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她的眼中满是慈爱。
栀兰回想起这些,哭得更凶了,她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她后悔得捶着胸口,泪如雨下:
“妈妈呀,我怎那么傻呀,我为啥就不知道妈妈也累呀,妈妈也得吃饭呀,我为啥自己就不能带呀……”
妈妈这一辈子,受苦遭的罪数不过来,那两只半残的小脚,害得她走起路来总是跌跌撞撞摇摆不定。
有一次福元两口子打仗,她去拉架时被门坎绊倒,硬是叫门给挤断一根脚指头。
还有一次,她为了跟大大赌气,竟然趁着天不亮去挑了三趟水。真不知道她的两只小脚是怎么扭到家的。
孩子问起她的时候,她竟然笑着说:“那怕啥么?挑不动多就少挑点,多挑几趟呗。我就叫他看看,离开他,我也能吃上饭。”
这几年刚到了享福的时候,她又把胳膊和腿摔断了,一年到头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最后这两天,谁都不敢靠她跟前。不管是谁,只要一到她跟前,她就瞪着两只铮亮的大眼睛,张牙舞爪地胡乱摆划着两只手,拼命地哭喊着。
大大叹着气说,“我看那个人是灵魂出窍了,她不是你妈妈了。”
栀兰知道妈妈是太累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歇息去了。她走了,她就不疼了,大大也不用那么累了。
烧纸钱的火终于熄灭,栀兰望着那缕渐渐飘散的轻烟,心中默默祈祷:愿妈妈在地下安息,再无病痛折磨,再不受那么多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