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用钥匙拧开防盗门时，指节还在发颤。
走廊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暖黄的光线下，她后颈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刚结束连续48小时的数据分析，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禁毒支队的空调坏了三天，整个办公室像个蒸笼，沈严刚才在楼下开车送她回来时，破天荒没催她快点上楼，只是在车里看着她：“上去煮点粥，别又吃泡面。”
她当时没应声，只是扯了扯被汗水濡湿的衣领。后视镜里，沈严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下午审讯室里，那个咬着毒瘾不肯松口的家伙，被沈严用膝盖顶住胸口时，发出的闷响还像重锤敲在她耳膜上。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咔嗒”一声开了。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林小满刚换好鞋，目光就被鞋柜上的东西钉住了。
一个牛皮纸信封，没贴邮票，也没写寄件人，就那么平平展展地放在她早上出门时还空着的鞋柜上。
空气瞬间凝固。
这栋老式居民楼住了十几年，邻里之间就算不熟悉，也绝不会有人随意进她的楼道，更别说把东西精准地放在她家鞋柜上。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沈严的号码还停留在通话记录第一行，下午他送证物去技术科前，还发了条消息：“到家说一声。”
她没立刻拿手机，而是先退到门边，反手按住门锁，用眼角余光扫过客厅。窗帘拉得很严实，是她早上出门时的样子；茶几上的玻璃杯还摆在原位，里面的半杯水结了层薄薄的灰尘——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除了那个突兀的信封。
信封是最普通的款式，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攥了很久。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弯腰时后腰的肌肉因为久坐传来刺痛，她扶着鞋柜稳住身形，指尖终于触到了信封的边缘。
很薄，里面似乎只塞了一张纸。
她捏着信封一角把它拎起来，就在这时，发现信封背面沾着点深色的东西。不是墨水，更像是干涸的血迹，在牛皮纸的底色上泛着暗沉的光。
“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林小满吓得手一抖，信封掉在玄关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慌忙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沈严”两个字。
“喂？”她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还在抖。
“到家了？”沈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审讯后的沙哑，背景里隐约有警笛的鸣响，“我刚出技术科，你那边没事吧？”
“没、没事，”林小满盯着地上的信封，喉结动了动，“沈队，我家门口……有个信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沈严急促的脚步声：“别碰！锁好门，我五分钟到。”
“可是——”
“听话！”沈严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随即又放缓了些，“我马上到，等我。”
挂了电话，林小满反手锁死防盗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瓷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家居裤渗进来，她却觉得浑身发烫。视线越过客厅，落在掉在玄关中央的信封上——它就像个潘多拉魔盒，明明知道里面可能藏着最可怕的东西，却让人控制不住地想打开。
父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五年前他离家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夜，他蹲下来帮她理了理书包带，说：“小满，爸爸去出个长差，等你考上军校就回来。”那天他穿的军绿色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和信封上的暗褐色痕迹重叠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沈严——沈严的脚步声她最近听熟了，沉稳有力，而这个声音带着点慌乱，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轻响。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后背紧紧贴住门。
脚步声在她家门口停住了。
透过猫眼，她看到一个穿蓝色外卖服的男人，戴着头盔，帽檐压得很低，正低头看着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另一只手拎着的外卖袋上，印着附近那家她常点的麻辣烫店的logo。
是外卖？可她今天没点外卖。
就在这时，男人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正好对上猫眼。那是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像浸在冰水里的石子，林小满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不是善意的笑，更像是在确认猎物是否落网。
男人抬手敲了敲门，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林小满的心脏上：“您好，您点的麻辣烫。”
林小满握紧水果刀，没应声。
男人又敲了两下，这次的声音更重了些：“林小姐？备注说放门口就行。”
他知道她姓林。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小满的后背。她死死盯着猫眼，看着男人弯腰把外卖袋放在地上，就在起身的瞬间，他的手飞快地在门把手上碰了一下——不是拧，更像是按了个什么东西。
男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楼梯口，楼下就传来沈严的声音：“林小满！”
林小满几乎是扑过去拉开门的。沈严站在楼道里，警服的第二颗纽扣崩开了，额角渗着汗，手里还攥着枪套。看到她没事，他紧绷的肩膀松了松，随即目光扫过玄关地上的信封和门口的外卖袋。
“人呢？”他侧身进门，反手锁死门，动作一气呵成。
“刚走，穿外卖服。”林小满指着猫眼，声音还在发颤，“他知道我姓林，还碰了门把手。”
沈严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证物袋和手套，先蹲下身检查那个外卖袋。袋子是封死的，他捏了捏，里面是温热的，隐约能摸到方形的盒子。“没点外卖？”
“没有。”
沈严点点头，把外卖袋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又戴上手套捡起地上的信封。他没立刻打开，而是对着光看了看，指尖在背面的暗褐色痕迹上顿了顿：“像血。”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爸的？”
“不一定。”沈严的声音很稳，“可能是故意吓你的。”他掂了掂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信封的封口没粘死，沈严捏着边缘轻轻打开，抽出一张折叠的A4纸。纸上的字是打印的，宋体四号字，排版工整得诡异，和这封带着血腥味的信格格不入。
林小满凑过去，看清上面的字时，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你爸在我们手上。
想救他，带J-719的钥匙来换。
地点明天通知。
别耍花样，我们盯着你。”
最后一行字下面，印着一个黑色的图案，像只睁着的眼睛，瞳孔是扭曲的“深海”二字。
“J-719……”林小满的声音发飘，指尖抓住沈严的胳膊，“是仓库编号！我项链上的编号！”她猛地拽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银质项链，背面的“J-719”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沈严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站在窗边，拉开窗帘一条缝往外看。楼下的路灯亮着，几个晚归的居民走过，没人注意到这个二楼的窗口。那个穿外卖服的男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在撒谎。”沈严转过身，语气肯定，“你爸如果真在他们手上，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式通知你。”
“可他们怎么知道J-719？怎么知道项链？”林小满攥着信纸，指节发白，“今天在酒吧，那个主唱‘深海’看到项链时，眼神就不对！是她！肯定是她搞的鬼！”
沈严没否定，他走到茶几旁，把信纸铺平，用手机拍了照，发给技术科的同事：“查纸张来源和打印机型号，还有那个眼睛图案，看看有没有前科。”发完消息，他才在林小满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上。
“小满，”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是现在？”
林小满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什么？”
“他们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偏偏在我们找到老房子的铁盒子之后。”沈严指尖敲了敲信纸，“铁盒子里的笔记本记着军用物资流水，最后一页写着‘深海不是人，是个计划’。他们怕了，怕我们顺着你爸的线索摸到‘深海计划’的底，所以才用你爸当诱饵，逼你交出钥匙。”
“可钥匙……”林小满摸向项链，“我根本不知道钥匙是什么！项链背面只有编号，铁盒子里也没有钥匙啊！”
“他们以为你有。”沈严看着她，“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理由让你入局。”他拿起那个装着外卖袋的证物袋，“这外卖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是定位器，或者想让你打开时接触什么东西。”
林小满的后怕涌上来，刚才她差点就拆开外卖袋了。
沈严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的回电。他走到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林小满只能听到零星的词语：“……纸张是普通复印纸……打印机型号查不到……眼睛图案和三年前的走私案有关……”
挂了电话，沈严的脸色更沉了：“三年前有个走私军用零件的案子，查获的货物包装上就有这个眼睛图案，当时没抓到主犯，只知道团伙代号‘深海’。”
“和我爸有关？”
“不确定，但时间线对得上。”沈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和她平齐，“小满，这是个陷阱。他们知道你在乎你爸，知道你会冲动，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逼你。”
林小满的眼泪掉下来，砸在膝盖上：“可万一……万一我爸真的在他们手上呢？沈队，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沈严沉默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陷阱，毒贩最擅长利用人的软肋。老张的死还历历在目，他不能让林小满也掉进这个坑里。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睛，那句“别去”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换成是他，如果有老张的消息，哪怕知道是陷阱，也会不顾一切地跳进去。
“我知道是陷阱。”林小满突然擦掉眼泪，眼神里多了点他没见过的坚定，“但我得去。”
沈严的眉头拧起来：“你疯了？”
“我没疯。”她拿起那张信纸，指尖在“J-719”上划过，“他们要的是钥匙，可我根本没有钥匙。这说明他们也不知道钥匙在哪，只是想试探我知道多少。我去了，才能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在他们手上，才能找到他们的破绽。”
她抬起头，看着沈严的眼睛：“沈队，我不是三个月前那个只会看数据的文职了。我能分辨陷阱，也能保护好自己。”
沈严盯着她看了很久，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曾经总是带着点怯懦的眼神，此刻亮得像淬了火的钢。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她第一次跟着出任务，在海鲜市场被生蚝壳划破手，还强装镇定说“没事”；想起她在通风管道里，用口红画电路图时发抖的手；想起她蹲在老张的尸体旁，指尖触到“深海”二字时的恐惧……这个姑娘，确实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好。”沈严站起身，从枪套里拿出配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去可以，但得听我的。”
林小满眼睛亮了：“你同意了？”
“不是同意，是我们一起去。”沈严把枪别在腰后，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她的冲锋衣，“把这个穿上，口袋深，能放东西。”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经让技术科查那个外卖员的路线了，还有你家楼道的监控，应该能找到点线索。”
林小满接过冲锋衣，指尖触到布料时，突然想起下午在审讯室，沈严为了护她，被毒贩用椅子砸中后背，当时他没吭声，直到结束才扶着墙皱眉。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伤……”
“没事。”沈严抽回手，语气轻松，“老伤了，比这重的都扛过。”他走到玄关，拿起那个装着信封的证物袋，“技术科会连夜化验血迹，说不定能查到dNA。”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沈队，谢谢你。”
沈严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开始在屋子里检查门窗。他的动作很仔细，检查阳台栏杆时，手指在锈迹上擦了擦，又摸了摸空调外机——那里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螺丝是松的。
“他们可能在这装过监控。”他敲了敲外机，“明天让技术科来拆。”
林小满的心沉了沉，原来他们早就盯上她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眼睛安在了她的家里。
沈严检查完所有角落，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她手心——是个纽扣大小的黑色装置。“定位器，开机后按三次是求救信号，我手机能收到。”他又拿出把折叠刀，“这个你拿着，防身用，别对着自己。”
林小满握紧定位器，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今晚我守着，你睡会儿。”沈严拉过沙发旁的折叠床，是她之前为了加班准备的，“明天不管他们说什么地点，我们都得有精神应付。”
林小满点点头，却没动。她看着沈严开始铺床，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很认真。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他肩上投下一道银线，和他警号上的反光重叠在一起。
“沈队，”她突然开口，“你说……我爸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沈严铺床的手顿了顿，转过身看她。窗外的风吹进来，掀起他没系好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上淡淡的疤痕。“我不知道。”他说得很坦诚，“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点生硬，却带着难得的温柔：“睡吧。有我在，天塌不了。”
林小满躺在床上时，还能听到客厅里沈严翻动文件的声音。她知道他在看老张的日记，看父亲留下的笔记本，看所有和“深海”有关的线索。黑暗中，她攥紧脖子上的项链，背面的“J-719”硌着胸口，像个滚烫的烙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到沈严接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隐约听到“外卖员……查到了……是个死人……”
林小满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在黑暗中疯狂跳动。
那个穿外卖服的男人，竟然是个死人？
那刚才站在门口的是谁？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帘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林小满抓紧被子，看向客厅的方向，沈严的身影在灯光下站得笔直，手里的枪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上。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窗户、空调外机，静静地盯着这个屋子，盯着他们手里的“J-719”线索，等着明天的猎物落网。
而那封染血的信，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在茶几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影子，像个无声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