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禁毒支队的训练馆里弥漫着汗水和橡胶摩擦地板的味道。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二十多个穿着作训服的队员分成两列站着，目光时不时瞟向站在队列末尾的林小满。
她今天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作训服，是后勤临时找的，裤脚卷了两圈才不至于拖地。脚上的运动鞋还是崭新的，鞋边连点灰尘都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训练馆。
“都看什么？”沈严的声音在空旷的馆内炸开，带着惯有的冷硬，“昨天719行动搞砸了，别以为没伤亡就万事大吉。毒贩比你们精，比你们狠，今天不把这身骨头练散架，明天就等着躺太平间！”
队员们立刻收回视线，腰杆挺得更直了。沈严手里转着一根橡胶警棍，目光扫过队列，最后落在林小满身上，停顿了两秒。
“今天加个新项目，模拟抓捕。”他把警棍往地上一戳，发出“咚”的闷响，“两人一组，一人扮毒贩，一人扮警察，限时三分钟，警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用训练手铐控制住毒贩。记住，这不是过家家，毒贩可以用任何非致命手段反抗——包括偷袭。”
队员们一阵低低的骚动。这种对抗训练沈严偶尔会搞，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强调“偷袭”。有人偷偷看林小满，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谁都知道这位“数据参谋”是军队文职出身，别说实战对抗，估计连枪都没怎么摸过。
“王磊，出列。”沈严喊道。
一个肌肉结实的队员往前一步：“到！”
“你扮警察，目标是那边的器械架。”沈严指了指训练馆角落，“毒贩藏在里面，三分钟，开始。”
哨声一响，王磊立刻弓着身子冲了过去，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但他刚跑到器械架旁，一个黑影突然从堆叠的瑜伽垫后面扑出来，手里攥着块泡沫板，结结实实砸在他后颈。王磊闷哼一声，踉跄着转身，对方已经绕到他侧面，抬脚勾住他的脚踝——是另一个队员扮的毒贩。
两人扭打在一起，呼吸声粗重地回荡在馆内。最后王磊凭借力量优势把人按在地上，用训练手铐铐住时，已经超时十秒。
“太慢了。”沈严皱眉，“毒贩不会等你摆好姿势，记住，任何环境都是战场。”
接下来几组对抗更激烈。有队员被“毒贩”用绳子绊倒，有扮警察的因为太急撞在器械上，还有一组差点真打起来，被沈严一警棍敲在中间的垫子上，才各自停手。
林小满站在队列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作训服的袖口。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参谋。”沈严突然喊她。
林小满一愣，抬起头：“到。”
“你也来。”沈严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你扮毒贩，藏在障碍区。”他指了指训练馆另一侧用帆布和轮胎搭成的模拟巷战障碍，“目标是守住这个公文包。”他从器材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公文包，放在障碍区中央的桌子上，“我扮警察，三分钟。”
训练馆里瞬间安静下来。队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惊讶。让沈严亲自跟林小满对抗？这跟让教练下场跟刚入门的学员对打有什么区别？
王磊忍不住开口：“队长，要不我跟林参谋一组吧，您……”
“我说话不好使？”沈严瞥了他一眼，王磊立刻闭了嘴。
林小满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掌心有点出汗。她走到障碍区前，回头看了一眼沈严。他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黑色t恤，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眼神专注得像在瞄准目标。
“记住规则。”沈严抛给她一副训练手铐——塑料做的，颜色是醒目的橙红，“被铐住就算输。”
林小满没接，反而把笔记本塞进作训服口袋里：“我能换个道具吗？”
“什么？”
她走到器械架旁，拿起一个黄色的玩具手铐——是之前给警队家属开放日准备的，塑料质感，锁扣是卡通造型。
“用这个。”她说。
队员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磊差点没站稳：“林参谋，这玩意儿能铐住谁啊？”
沈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林小满，这是训练，不是……”
“我知道。”她打断他，把玩具手铐塞进裤兜，眼神很认真，“规则是‘控制住’，没说必须用训练器材。”
沈严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嘲讽：“行。”
他退到起点线，抬手看表：“准备——开始！”
哨声落下的瞬间，林小满转身钻进了障碍区。帆布和轮胎搭成的通道狭窄而曲折，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橡胶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她没有立刻找地方躲起来，而是贴着墙壁站定，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从右侧传来。沈严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地面的接缝处——那里铺着防滑垫，声音最小。林小满在心里快速勾勒出他的路线，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个玩具手铐。
昨天复盘时她翻了沈严的训练记录。从三年前到现在，他的模拟对抗视频有76段，其中68次都是从右侧突破，惯用手是右手，掏枪动作平均0.8秒，但这个动作会导致左肩有0.3秒的防御空档。
数据不会说谎。
脚步声停在了障碍区入口。林小满能感觉到沈严的视线在扫视通道内部，像雷达一样精准。她屏住呼吸，往旁边挪了半步，躲进一个由轮胎堆叠成的拐角后面。
突然，入口处的帆布被猛地扯开，一股风灌了进来。林小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听见沈严的脚步声往左侧去了——他在故意暴露位置，引她出来。
她没有动。根据记录，这是他常用的战术，先制造假象，再绕后包抄。
果然，十秒后，右侧的轮胎堆发出轻微的响动。林小满握紧玩具手铐，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大脑里的数据流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最佳出手时机。
沈严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穿着黑色t恤的背影在昏暗里像块沉默的礁石。他没有立刻前进，而是侧耳听着动静，右手虚握，模拟着掏枪的动作——就是现在！
林小满猛地从轮胎后面扑出去，不是扑向他的正面，而是借着冲力撞到他的左腰。沈严显然没料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攻击，身体下意识地往右侧偏，左手去挡她的动作。
这正是林小满要的。
她顺势矮身，左手抓住沈严的右手腕，右手从裤兜里掏出玩具手铐，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往他手腕上扣。沈严反应极快，左手回捞，想按住她的肩膀，却被她用胳膊肘撞在肋下——动作不算标准，甚至有点笨拙，但角度刁钻，正好卡在他发力的空档。
“咔哒”一声轻响。
橙红色的卡通手铐把沈严的右手腕和旁边的轮胎铁链锁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小满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她半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沈严，眼睛亮得惊人。
沈严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右手被锁在铁链上，左手还停在半空。他低头看着那副手铐——铐环上画着个咧嘴笑的警察卡通形象，和他此刻的表情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训练馆里鸦雀无声。外面的队员们全都看傻了，王磊手里的水瓶“啪”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你……”沈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满。
林小满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数据：“你的训练记录显示，你习惯用右手掏枪，左肩是防御盲区。刚才你模拟掏枪时，左肩的空档比数据平均值大0.1秒——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荒林里被树枝划伤了，肌肉有点僵硬。”
她顿了顿，补充道：“玩具手铐的锁扣虽然是卡通造型，但卡扣结构和训练手铐一样，只是材料不同。我算过角度，从这个位置发力，成功率78%。”
沈严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是嘲讽，也不是冷笑，而是那种带着点意外和兴味的笑声，像石子投进深潭，在他一贯冷硬的声线里漾开一圈涟漪。
“林小满。”他抬起左手，指了指那副手铐，“你知道袭警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林小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刚才拿手铐时一起带的，“但这是训练，规则是‘毒贩可以用任何非致命手段反抗’。”
她走过去，弯腰解开手铐。塑料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障碍区里格外清晰。沈严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和他手臂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疤比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三分钟还没到。”林小满说。
沈严活动了一下手腕，没说话，转身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下次别用玩具。”
林小满愣住，抬头时只看到他的背影。黑色t恤被汗水浸得有点透，勾勒出紧实的脊背线条。
队员们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直到沈严走出障碍区，把橡胶警棍往地上一戳，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看够了？”沈严扫了他们一眼，“刚才的对抗，谁来说说问题？”
没人吭声。王磊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队长，林参谋……挺厉害的。”
沈严没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刚从障碍区走出来的林小满身上。她正低头整理着皱巴巴的作训服，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刚才在障碍区里那股子锐劲不见了，又变回了那个有点笨拙的文职参谋。
但他忘不了她刚才扑出来的瞬间——眼神里没有犹豫，没有害怕，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计算。像只突然亮出爪子的猫，明明看起来温顺，却能精准地挠在最关键的地方。
“王磊，再出列。”沈严突然说，“这次你扮毒贩，我来。”
训练重新开始，对抗比刚才激烈了好几倍。沈严像是把刚才的“失手”全撒在了队员身上，下手又快又狠，好几个人被他摔在垫子上，半天爬不起来。
林小满站回队列末尾，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刚才匆忙塞进去时，纸张被折出了一道印子。她翻开，在空白页上写下：
沈严，左肩旧伤？需确认。
对抗习惯：右侧突破（68\/76），右手发力，防御空档0.3秒±0.1。
补充：对非预期动作反应延迟0.5秒（样本量1，待验证）。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沈严看过来的目光。他站在训练馆中央，额角有汗珠滑落，眼神锐利如鹰。
四目相对，不过半秒，沈严先移开了视线，继续指导队员动作。
林小满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手指在“待验证”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训练馆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后座上，有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对着对讲机低声说：“沈严身边那个文职，有点意思。”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查清楚她的底细。特别是……她父亲的事。”
轿车汇入街道车流，很快消失在拐角处。训练馆里的呼喝声、橡胶撞击声还在继续，没人注意到窗外那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林小满的笔记本上，“沈严”两个字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