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被夜雨敲得咚咚响,像有人在暗处用指节轻叩。林小满蹲在满是锈迹的机床旁,借着沈严手里的战术手电光,把一叠照片按顺序理整齐。照片边缘还沾着城郊仓库的灰尘,最上面那张清晰拍着王副队长接过军用炸药的瞬间——他左手袖口的扣子松了颗,露出腕上那块和沈建国同款的老上海手表,表针恰好停在晚上八点零三分,和交易记录上的时间分毫不差。
“加密本的内页我都检查过了,”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手电光在他指尖晃了晃,照亮皮质封面下露出的半行字迹,“赵少校的名字后面标着‘2018年物资失窃案直接责任人’,还有三个没见过的代号,后面跟着军供站仓库编号。”他蹲下身,指尖轻轻蹭过加密本封面上的磨损痕迹,那是之前躲通风管道时被铁丝勾出来的,“直接寄给督查组,会不会太冒险?”
林小满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工厂漏下来的雨丝,在手电光里像层细霜。她把照片塞进透明文件袋,又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录着天台袭击的录音笔,笔身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匿名举报的话,督查组大概率会压下来——赵少校在军部有关系,上次局长把监控证据交上去,不也没下文?”她顿了顿,指尖按在文件袋上印着的“G-07”编号上,那是弹道报告里子弹的标记,“只有实名,把所有证据摆到台面上,他们才没法敷衍。”
沈严的手电光晃了晃,照在她颈后露出的枫叶胎记上。雨丝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落在胎记旁边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想起三小时前,她在工厂门口被玻璃划伤手臂时,也是这样咬着唇没吭声,直到他拿出急救包,才发现她指尖都在抖——不是怕疼,是怕血沾到装证据的文件袋。
“我陪你去。”沈严把战术手电别回腰上,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垂,凉得像冰,“老城区有家私人快递点,老板是我爸以前的战友,靠得住。电话亭也选在那边,监控少,都是老居民,没人会多问。”
林小满点点头,把整理好的证据塞进沈严递来的防水袋里。袋子是军绿色的,上面还印着模糊的“军供”字样,是他从战术包里翻出来的:“你左肩的伤……”她话没说完,就被沈严打断——他抬手按了按左肩的绷带,那里还裹着白天撤离时沾上的灰尘,“不碍事,比上次在通风管道里被蹭破的轻。”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工厂后墙的阴影往老城区走。雨比刚才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沈严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确认没有尾巴。林小满跟在他身后半步远,手里攥着那个防水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里面装的不仅是证据,还有林父的遗书复印件,以及她偷偷放进去的、沈严之前落在“遗物”里的船锚吊坠照片。
“前面就是电话亭了。”沈严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街角那个亮着暖黄灯光的铁皮亭子。亭子的玻璃裂了道缝,雨丝从缝里飘进去,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他从口袋里摸出枚硬币递给林小满:“我在对面的巷口放风,电话接通后直接找督查组的李组长,报我的名字,他会重视。”
林小满接过硬币,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传过来。她走到电话亭前,推开门时,铁锈摩擦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她拿起听筒,投进硬币,指尖在拨号盘上顿了顿——号码是沈严刚才在工厂里告诉她的,他说这是督查组内部的直拨号码,只有少数人知道。
“喂,这里是督查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您好,我找李组长,我叫林小满,是禁毒支队的文职,有关于军方内鬼和‘深海’计划的重要证据要举报。”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手里有加密本,记录着军方人员与毒贩勾结的名单,还有偷拍的交易视频、弹道报告,以及1998年林建军的遗书复印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同志,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派专人过去接你。”
“不用,”林小满连忙说,余光瞥见沈严在对面巷口朝她比了个“安全”的手势,“我会把证据寄到督查组的保密邮箱,同时快递纸质版到您的办公室,收件人写‘李组长亲启’。我需要实名举报,所有责任我来承担,只求你们能彻查真相,还林建军清白,还沈严一个公道。”
她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和之前的警号,又详细说明了证据的内容,直到电话那头确认记录完整,才挂断电话。放下听筒时,她发现手心已经全是汗,把听筒的塑料壳都浸湿了。
走出电话亭,沈严从巷口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从路边便利店买的伞:“都交代清楚了?”
“嗯,李组长说会重点关注。”林小满接过伞,伞柄还是热的,应该是刚从店里拿出来的。两人并肩往快递点走,伞面倾向林小满这边,沈严的左肩很快被雨打湿,绷带的颜色在夜色里变得更深。
快递点藏在老城区的一条窄巷里,门口挂着个红色的灯笼,上面写着“老周快递”。推开门时,一股暖融融的煤炉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整理包裹,看到沈严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小严?你怎么来了?”
“周叔,麻烦您寄个件,要保密,走督查组的专线。”沈严把防水袋递过去,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收件地址和联系人都在上面,一定要亲手交给李组长,不能经过中转站。”
老周接过防水袋,眼神在沈严和林小满之间转了转,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放心,你爸当年帮过我,这点事我还办不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的信封,把防水袋放进去,又在封口处贴了张“保密”标签,“明天一早就发,直接送督查组的传达室,不会经过其他人的手。”
林小满站在旁边,看着老周把信封放进柜台下的铁盒里,铁盒上挂着把铜锁,锁孔都有些生锈了。她突然想起沈严之前说的“靠得住”,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些——从工厂到电话亭,再到这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现在证据终于要寄出去了,像是把压在心里的一块巨石搬了出去。
“谢谢周叔。”林小满朝老周笑了笑,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笑,嘴角的弧度很轻,却像暖光一样,把脸上的疲惫冲淡了些。
离开快递点时,雨已经停了。巷口的路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满是青石板的路上。沈严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林小满——是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在路灯下闪着微光,和他之前在造船厂给她的那颗一样。
“拿着,压惊。”他说,指尖碰到她的手心,带着点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温度。
林小满接过糖,没拆,攥在手心里。糖纸的棱角硌着手心,像个温柔的提醒。她抬头看向沈严,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很清楚——他今晚肯定没少操心,从工厂里的警惕,到电话亭外的放风,再到找周叔寄件,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严,”林小满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等案子结了,我们去红泥港的海边看看吧?我听老张说,那边的日出特别好看。”
沈严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她。夜色里,他的眼神比刚才柔和了些,像被雨洗过的星星:“好,等把内鬼揪出来,把‘深海’的老巢端了,我带你去。”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带你去吃老张之前说的那家海鲜面,据说老板的手艺是红泥港最好的。”
林小满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攥着那颗水果糖,跟着沈严往巷口走,心里像被暖光填满了——之前在天台的争执、被黑衣人的追杀、担心沈严“牺牲”的恐惧,好像都在这一刻被冲淡了。她甚至开始想象,等案子结了,他们站在红泥港的海边,看着日出从海面升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两人走到巷口时,沈严突然拽住林小满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他的动作很快,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林小满甚至能感觉到他左肩的绷带蹭过她的手臂,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怎么了?”林小满压低声音问,心跳突然加速——她知道沈严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沈严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巷口对面的马路。林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最奇怪的是,车的车牌被一块黑布挡住了,只露出最后两位数字——“07”,和弹道报告里的“G-07”编号一样。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心的水果糖被攥得更紧了。
“应该是在快递点门口的时候。”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按在腰后的手枪上——那是之前他从军方追击下逃脱时带出来的,“别回头,跟我走,往左边的胡同里拐,那里有个后门,能通到老城区的菜市场。”
林小满点点头,跟着沈严往左边的胡同走。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她浑身发紧。她想起刚才在快递点,老周把信封放进铁盒时,门口好像闪过一个黑影,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那辆车的人在盯梢。
两人快步走进胡同,胡同里没有路灯,只有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光。沈严走在前面,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路,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林小满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那颗没拆的水果糖,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们不是已经很小心了吗?为什么还是被盯上了?是赵少校的人,还是王副队长的?
“前面就是后门了。”沈严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那个挂着铁链的木门。木门上有个小锁,已经生锈了,沈严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根细铁丝,三两下就把锁打开了——动作熟练得像之前在工厂里开审讯室的门时一样。
推开门,外面就是老城区的菜市场。现在是深夜,菜市场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摊位上还留着白天的菜叶,在地上堆着。沈严拉着林小满走进菜市场,沿着摊位之间的通道往前走,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确认没有尾巴。
“应该安全了。”走到菜市场的另一个出口时,沈严停下脚步,松了口气。他放开林小满的手腕,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用力,把她的手腕攥出了道红印,“抱歉,刚才太急了。”
林小满摇摇头,揉了揉手腕:“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后面。”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水果糖,糖纸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那辆车……会不会是赵少校派来的?他知道我们寄了证据?”
“有可能。”沈严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尖,“也有可能是王副队长的人,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肯定在盯着我们的动静。”他顿了顿,把烟塞回口袋,“不管是谁,接下来几天我们得更小心,督查组那边没消息之前,不能再暴露行踪。”
林小满点点头,刚想说话,突然摸到口袋里有张纸——不是她自己的,纸的边缘很粗糙,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她愣了一下,把纸掏出来,借着路边路灯的光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的,字迹潦草,却透着股阴森的气息:“督查组的李组长,三年前就收了‘深海’的钱。”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纸飘落在地上。她抬头看向沈严,眼神里满是震惊——他们刚才那么小心,寄证据、实名举报,以为终于能找到靠谱的人,却没想到,连督查组的李组长都有问题。
沈严弯腰捡起那张纸,指尖捏着纸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上面的字,眉头皱得更紧了:“是刚才在快递点门口被塞进来的?还是在菜市场的时候?”
林小满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我没感觉到有人靠近我。”她突然想起刚才在电话亭里,李组长听到她的名字时,语气里的那丝停顿——当时她以为是对方在确认身份,现在想来,可能是对方早就知道她的底细,甚至知道她会举报。
“那我们寄的证据……”林小满不敢再想下去,指尖冰凉——如果李组长真的收了钱,那他们寄出去的证据不仅没用,还会把自己暴露给内鬼,甚至可能连累老周。
沈严把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他抬起头,看向林小满,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疲惫,反而多了些坚定:“别慌,证据我们留了备份,加密本的内容我记了一半,照片和录音笔也都有复印件。”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就算李组长靠不住,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大不了直接找督查组的更高层,总能找到靠谱的人。”
林小满看着沈严的眼睛,心里的慌乱稍微平复了些。她知道沈严不会骗她,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从一开始在禁毒支队的争执,到后来在造船厂的合作,再到现在一起对抗内鬼,他从来都没有退缩过。
“嗯,我相信你。”林小满点点头,把地上的水果糖捡起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冲淡了心里的苦涩。
两人站在菜市场的出口,看着远处的路灯,沉默了很久。夜色里,只有风吹过摊位的声音,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林小满知道,他们刚才寄出去的证据,可能已经落入了内鬼的手里,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更难走。
但她不后悔。她想起林父遗书上的话:“真相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想起沈严坠楼前喊的“别信军方”,想起那些因为“深海”计划而牺牲的人——老张、不知名的线人,还有可能被灭口的林父,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我们走吧。”林小满拉了拉沈严的袖子,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再想办法联系督查组的其他领导。”
沈严点点头,拉着林小满的手,走进了菜市场旁边的一条小巷。巷子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里面回荡,像在敲打着通往真相的门。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在菜市场的另一个出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又出现了。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戴着眼镜的脸——是之前在军部档案室里,林小满见过的那个文员。他手里拿着个微型摄像头,镜头对准了沈严和林小满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棕色的信封,上面贴着张“保密”标签——正是林小满和沈严刚才寄给督查组的那封。信封的封口已经被拆开,里面的加密本复印件,正摊在座椅上,赵少校的名字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两个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