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缝开得毫无征兆。不是石头碎裂的声音,是那种机械转动的、沉闷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运转。石壁向里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发光的晶体——暗蓝色的,和我之前见过的晶石都不一样。
端着枪的追兵愣了一下,枪口从我身上移开,转向那道突然打开的门。就这半秒的迟疑,够了。
我转身冲进门里,头也不回地往下跑。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打在石壁上,溅起碎石,但没人追进来——他们在门口犹豫了,可能是怕有陷阱。
阶梯很陡,螺旋向下。墙壁上的蓝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跑了几十级台阶,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门关上了。不是自然关闭,是那种沉重的、机械落锁的声音。
我被困在下面了。
停下脚步,喘着气,环顾四周。这是个直径大概两米的圆柱形空间,除了向下的阶梯,没有别的出路。墙壁是某种金属材质,表面光滑,但温度很低,摸着像冰。
血晶石碎片在口袋里发烫。我把它掏出来,它现在发出的光是暗蓝色的,和墙壁上的晶体光几乎一样。
“这是哪儿?”我对着碎片问,也不指望有回答。
但这次,那个男声又响起来了,比之前清晰:
“安全通道……通往遗忘之城外围……继续往下……五百级台阶后……左转……”
我数着台阶往下走。墙壁上的蓝光随着我的移动而明灭,像在呼吸。走了大概十分钟,数到第四百九十九级时,前面出现了岔路——不是门,是墙壁上又裂开一道缝,向左延伸。
左转进去,是条水平通道,很窄,只能侧身通过。通道尽头是扇金属门,门上有掌纹锁和虹膜扫描仪,但都失效了,指示灯全灭。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
我推开门。里面是个房间,不大,二十平米左右。没有窗户,但天花板上的灯还亮着——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光线昏黄。
房间里有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排储物柜。桌上有台老式电脑,屏幕碎了一半。墙上贴着地图,是手绘的,已经泛黄。地图标题写着:“遗忘之城-地下网络图,第三修订版,戊辰年七月。”
戊辰年……是三十六年前。
我走到地图前看。这张图极其复杂,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像蜘蛛网。中心位置标着“主城区”,周围辐射出十几条通道,每条通道都有编号和注释。我找到我现在的位置——地图边缘,一个叫“北三号应急通道”的入口。
原来那道门是应急通道。难怪开得那么突然。
桌子的抽屉没锁。我拉开,里面有些文件,纸张已经脆了,一碰就碎。还有几个笔记本,封皮上写着名字和日期。最上面一本,名字是:“陈守拙,丁卯年记录”。
丁卯年,三十七年前。这是陈老年轻时的笔记。
我翻开笔记本。字迹很工整,不像后来那么潦草。前面几十页是日常记录,什么实验数据、会议纪要。翻到中间,有一页被折了角:
“戊辰年三月十五。‘净化之源’实验取得突破。从‘门’样本中成功分离出稳定态能量核心,命名为‘源核’。测试表明,源核能逆转晶化过程,但副作用未知。牧羊人对此极度重视,要求加快研究进度。”
“戊辰年五月。副作用显现。接触源核的实验体出现精神错乱,自称听到‘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七号实验体昨晚自残,用碎玻璃在墙上刻满了无法解读的符号。牧羊人下令封锁消息。”
“戊辰年七月。决定将源核封存。选址遗忘之城地下深层,建造‘静默室’。参与建造的工人全部签署保密协议,但我知道,牧羊人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笔记到这里中断了。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我合上笔记本,心脏跳得很快。净化之源……源核……这就是娘说的能救我的东西?也是能杀死牧羊人的关键?
房间另一头还有扇门。我走过去,推开。外面是条走廊,很宽,能容两辆车并行。天花板很高,顶上有一排排的管道,有些在漏水,滴答滴答响。空气里有股霉味,还有隐约的……铁锈味。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房间,门都关着。有些门上有编号,有些有牌子,写着“实验室”“储藏室”“监控中心”。灯光很暗,很多灯都坏了,只有零星几盏还在工作。
我沿着走廊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传得很远。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个十字路口。路口的墙壁上有个指示牌,箭头指向三个方向:“主城区-东区”“主城区-西区”“静默室-地下三层”。
静默室。就是陈老笔记里封存源核的地方。
我犹豫了。是先去主城区找铁匠王,还是先去静默室找源核?娘说U盘要给铁匠王,但碎片里的声音说源核能救我……
正想着,血晶石碎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不是发烫,是震动,像手机来电那种。我把它掏出来,发现它在发光——不是之前的红光或蓝光,是白色的,很刺眼。
然后,它开始说话。不是男声,是另一个声音,很轻,像女人的耳语:
“静默室……危险……不要去……”
“谁?”我盯着碎片。
“我是……这里的……看守……”声音断断续续,“源核……还活着……它在……呼唤……”
“呼唤什么?”
“呼唤……共鸣者……你来了……它知道了……”
碎片的光芒突然熄灭。震动也停了。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握紧碎片,手心全是汗。看守?什么看守?是人的意识被封在晶石里了,还是别的什么?
走廊深处突然传来声音。不是滴水声,是脚步声。很轻,但很多,从三个方向同时传来。
我立刻躲进旁边一个开着门的房间。是间储藏室,堆满了木箱和铁桶。我躲到最里面的角落,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十字路口,停住了。
“检测到能量波动。”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机械,“坐标:北三号通道交汇处。强度:三级。身份:未识别。”
“搜索。”另一个声音,更冷,“可能是从上面溜下来的老鼠。找到,清除。”
脚步声分散开,往不同方向去。其中一队,朝我藏身的储藏室来了。
我环顾四周。没地方可躲了。木箱是空的,铁桶里装着不明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化学品味。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我摸到禁制盘——还剩最后一次能量。但外面不止一个人,禁制盘的范围可能不够。
门被推开了。两个人走进来,都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面罩,手里端着冲锋枪。他们打开手电,光束在储藏室里扫来扫去。
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光束扫过我的位置,停了停,又移开。其中一个人走到木箱堆边,用枪托敲了敲箱子,确认是空的。另一个人检查铁桶。
“这里没有。”第一个人说。
“去下一个房间。”第二个人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那条项链,娘的项链。金属吊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两个人同时转身,手电光束集中过来。
暴露了。
我没等他们反应,按下禁制盘按钮。最后一次能量释放,嗡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那两个人惨叫一声,手里的枪掉了,抱着头跪倒在地——禁制盘对晶石植入体有奇效,看来他们身上也有植入。
我冲过去,捡起其中一把冲锋枪,又从他腰带上摘下一颗手雷。没时间补刀,冲出储藏室,往静默室的方向跑。
身后传来喊声和脚步声,更多的人追来了。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至少六个追兵,速度很快。冲锋枪在我手里很沉,我没用过这玩意儿,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跑到走廊尽头,是扇厚重的防爆门。门上有电子锁,但显示屏是黑的,应该没电了。我用力推,门纹丝不动。
追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声。
我拔出手雷的保险销,等了两秒,然后从门缝底下塞进去,自己扑到旁边的墙角。
爆炸声震耳欲聋。防爆门被炸得变形,向内凹进去一大块,但没完全开。我又塞了一颗——是从另一个追兵身上摸来的。
第二声爆炸。门终于开了,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
我冲进去。里面是向下的楼梯,比之前的更陡,更窄。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嵌着一块发光的晶体,但光很暗,像随时会熄灭。
往下跑了大概三层楼的高度,楼梯尽头是扇金属门。这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是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直径至少五十米。天花板很高,上面垂下来无数根电缆和管道,像巨型章鱼的触手。房间中央有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三米多高,里面充满了暗蓝色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个东西。
是个人形。
不,不是完整的人,是半个——从腰部以上,是个中年男人的上半身,皮肤苍白,眼睛闭着。腰部以下,融入了容器的底部,变成一团不断蠕动、变幻形状的暗蓝色胶状物质。无数细小的光丝从胶状物质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容器内壁。
这就是源核?
我走近几步,隔着容器看。那个男人的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整个眼球都是暗蓝色的,泛着微光。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容器里的液体开始冒泡,那些光丝也开始闪烁。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不是碎片里的声音,更古老,更疲惫,“共鸣者……李怀山的儿子……”
“你是谁?”我握紧冲锋枪,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可能没用。
“我是……源核的载体……也是……囚徒……”声音很缓慢,像每个字都很费力,“他们叫我‘守夜人’……我在这里……守了三十六年……”
守夜人。陈老笔记里没提这个名字。
“你能逆转晶化?”我问。
“能……但代价很大……”守夜人的眼睛转向我手臂上的红色纹路,“你的晶化程度……已经到中期了……如果再不处理……三个月内……你会完全晶体化……变成……像我一样……”
“怎么逆转?”
“需要……把我的意识……导入你的身体……取代晶石细胞……”他说,“但那样……你会失去自我……变成……另一个我……”
“那还是死。”
“不……是融合……”守夜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苦笑,“你会保留大部分记忆和人格……但会继承我的能力……和……痛苦……”
我盯着他。容器里的液体冒泡越来越剧烈,那些光丝也开始不安分地扭动。
“牧羊人在哪儿?”我换了个问题。
守夜人沉默了。几秒后,他说:“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但我知道……他的弱点……”
“是什么?”
“源核……本身……”守夜人说,“牧羊人需要源核来维持……他的存在……如果源核被毁……他也会……消散……”
“怎么毁掉源核?”
“用……‘逆晶石’……和血晶石……同时接触……源核核心……”他看向我,“你有……血晶石碎片……但逆晶石……”
“我有逆晶石碎片。”我从怀里掏出那几块暗紫色的碎片,“够吗?”
守夜人的眼睛亮了——是真的亮,暗蓝色的光芒更盛了。“够了……但需要……完整的共鸣……你必须……先接受……融合……否则无法……操控能量……”
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追兵到了。
没时间犹豫了。
我看着容器里的守夜人,又看了看手里的血晶石碎片和逆晶石碎片。娘的项链在脖子上发烫,像在提醒我什么。
“融合要多久?”我问。
“十分钟……但过程……很痛苦……”守夜人说,“而且……一旦开始……无法逆转……”
外面传来砸门声。那扇歪斜的门撑不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容器。
“那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