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晨光已漫过案角,将符祥瑞朝服上的金线染得愈发鲜亮。她刚目送符琳捧着玉玺与文书消失在殿外,转身便见范质捧着一叠兵籍册站在阶下,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晨间的霜气。符祥瑞快步走下软榻,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范相,坐。今日要劳烦你,把咱们后周能调动的兵力,一一说清楚。”
范质依言坐下,将兵籍册摊开在案上,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太后,眼下京畿卫可调动的兵力共八千,其中五千守城门,三千驻城郊大营,皆是常年训练的精锐。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郭崇领兵三万,且多是戍边的老兵,京畿卫兵力悬殊,怕是难以正面抗衡。”
符祥瑞的指尖落在“京畿卫”三字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知道兵力少,所以更要弄清楚其他部队的动向。范相,禁军现在在哪?还有女辅营,如今驻扎在何处?”
提及禁军,范质的眉头皱得更紧:“禁军主力原驻汴梁,那座曾因战火沦为死城的故都,经数年修整才渐有生气。上月因济州贪腐案牵连,调了三千人去济州周边驻守,防止乱民滋事;剩下的五千,还在汴梁加固城防——那城虽活了过来,当年的战痕仍在,禁军正忙着将残垣补全,同时整训兵马。至于女辅营……”他抬眼看向符祥瑞,语气稍缓,“女辅营三百人,还在洛阳城郊的训练营,皆是太后当年亲自挑选的女子,弓马娴熟,只是人数太少,只能做些护卫差事。”
符祥瑞的心头沉了沉。禁军一分为二,汴梁与济州各占一半,短时间内难以齐聚;女辅营人数有限,只能应急。她伸手拿起兵籍册,翻到“地方驻军”一页,指尖划过许州、宋州等地名:“周边州府的部队呢?比如许州节度使麾下的兵马,还有宋州、陈州的守军,若调他们来洛阳,最快几日能到?”
“许州节度使?”范质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太后,许州节度使与郭崇是姻亲,他的女儿嫁给了郭崇的次子。臣昨日派人送信时,特意提了调兵之事,可他只说‘兵马需守本土,恐难驰援’,态度含糊得很,未必会听令。”
“他敢不听?”符祥瑞的眼神冷了几分,指尖在“许州”二字上重重一按,“昨日我已让你在信中说清,若他保持中立,事后加官进爵;若敢帮郭崇,满门抄斩。他若识相,便该知道孰轻孰重。至于宋州与陈州——”她抬眼看向范质,“这两州的节度使素来忠于后周,当年汴梁城破时,他们死守州府不曾降敌,如今他们的兵马,几日能到?”
范质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宋州离洛阳三百里,骑兵两日可到,步兵需三日;陈州稍远,骑兵三日,步兵四日。臣昨夜已让人快马送信,让他们即刻领兵来援,想来此刻已在途中。”
符祥瑞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定。宋州与陈州的兵马虽不算多,但加起来也有一万五千,加上京畿卫的八千,勉强能凑出两万三千兵力,虽仍不及郭崇的三万,却也能撑到其他部队赶来。她刚要开口,忽然想起一事,抬手按住额角:“还有那些忠于后周的文武官员,如今都在何处?尤其是李谷、王溥几位老臣,明日议事能不能到齐?”
“李谷老大人昨日已从颍州赶回洛阳,此刻在府中静养,说明日必到;王溥大人一直在京,昨夜还派人来问过太后的身体状况;至于其他忠于朝廷的官员,大多已接到懿旨,称会准时赴会。”范质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符祥瑞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只是太后,臣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如此信任符将军,竟将玉玺与懿旨都交予她,让她去抓贪腐?”
符祥瑞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范质,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知道范质想说什么,当年汴梁沦为死城时,符琳死守最后防线的旧事,朝中仍有非议。符祥瑞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范相是想问当年汴梁城破时,琳妹死守孤城的事?”
范质连忙起身拱手:“臣不敢质疑太后,只是……只是当年汴梁已成死城,符将军却率残部死守月余,虽为朝廷保留了元气,却也因‘抗命死守’的旧怨,让不少人对她心存芥蒂。如今太后再将大权交予她,臣怕……怕朝中大臣有非议,更怕符将军再行激进行事。”
“那件事,我心里清楚。”符祥瑞的声音轻轻落下,却让范质猛地抬头。她看着范质震惊的神色,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语气添了几分怅然,“当年汴梁城破,联军在城内烧杀抢掠,琳妹带着三百女兵,死守着皇宫最后一道门。我当时被秘送出城,她却留下断后——那些州府的援军迟迟不到,她是为了给百姓留一线生机,也是为了等我在洛阳站稳脚跟。”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范质身上:“琳妹不是抗命,她是为了后周的根。当年若不是她死守那月余,汴梁的百姓怕是要遭灭顶之灾,我也没机会在洛阳重整朝纲。”
范质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兵籍册险些滑落。他当年只知符琳死守孤城,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符祥瑞打断:“范相,琳妹不是莽撞,她是为了后周的魂。如今汴梁虽已复苏,那座城的骨血里,仍留着她当年死守的印记。”
“臣……臣糊涂!”范质连忙跪下,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臣不知其中内情,竟错怪了符将军,还请太后恕罪!”
“起来吧。”符祥瑞伸手扶起他,语气缓和了些,“此事不怪你,当年琳妹把事情瞒得严实,朝中大臣不知道也是常事。如今我把抓贪腐的事交给她,一是因为她有能力,二是因为她心细,能在抓贪腐的同时,防备那些贪官与郭崇勾结。”
她指着案上的兵籍册,继续说道:“现在琳妹带着玉玺和懿旨去济州,一是为了抓贪腐,二也是为了稳住济州的禁军——那三千禁军还在济州周边,若被郭崇拉拢,后果不堪设想。琳妹去了,既能用我的名义安抚禁军,又能借着抓贪腐的由头,清理济州的蛀虫,一举两得。”
范质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太后深谋远虑,臣自愧不如。既如此,臣这就派人去济州,给符将军送些人手,助她早日查清贪腐案。”
“不必。”符祥瑞摇了摇头,“琳妹做事有分寸,派去的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只需让人盯着许州节度使的动向,若他敢私通郭崇,立刻报给我。另外,汴梁的禁军——”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急切,“让他们尽快完成城防加固,抽调两千人来洛阳,剩下的守汴梁,防止郭崇分兵偷袭那座刚活过来的城。”
“臣遵旨!”范质躬身应下,刚要转身去安排,又被符祥瑞叫住。
“范相,”符祥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明日议事,那些观望的大臣,你多留意些。若是有人敢在议事时替郭崇说话,或是故意拖延时间,你不用请示我,直接拿下——此刻是后周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半点含糊。”
范质的心头一凛,连忙拱手:“臣明白!定不辜负太后所托!”
看着范质匆匆离去的背影,符祥瑞缓缓走回案前,拿起那份兵籍册,指尖在“禁军”与“女辅营”的字样上反复划过。她知道,眼下的局势依旧凶险——郭崇的兵马两日即到,汴梁的禁军赶来还需时日,宋州、陈州的援兵虽在途中,却也可能遭遇变数。
可她没有退路。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远处的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将洛阳城的轮廓染得通红。符祥瑞望着那轮红日,轻声自语:“柴荣,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守住你留下的江山,守住宗训,守住后周的百姓,也守住汴梁那座浴火重生的城。”
殿外传来宫女的脚步声,手里捧着刚温好的汤药:“太后,该喝药了。”
符祥瑞接过药碗,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留下阵阵苦味,却也让她的身体多了几分力气。她将药碗递给宫女,转身走向偏殿——柴宗训应该醒了,她得去看看他。
偏殿里,柴宗训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见符祥瑞进来,他立刻举起纸:“娘!你看我画的!这是你,这是符姨母,我们一起守护汴梁的城!”
符祥瑞走到他身边,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小人,眼眶微微发热。她蹲下身,握住柴宗训的手:“宗训画得真好。等咱们打跑了坏人,娘就带你去汴梁,看看那座活过来的城,好不好?”
“好!”柴宗训用力点头,伸手抱住符祥瑞的脖子,“娘,我会好好听话,等我长大了,就帮娘守好汴梁,守住后周!”
符祥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母子二人身上,暖得让人心安。她知道,无论接下来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有宗训在,有符琳、范质这些忠臣在,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她轻轻推开柴宗训,帮他理了理衣领:“宗训,你在这儿画画,娘去处理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柴宗训乖巧地点头:“娘放心,我会乖乖的。”
符祥瑞站起身,转身走出偏殿。暖阁里的案上,兵籍册还摊开着,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关乎着后周的生死。她走到案前,拿起笔,在“宋州”“陈州”旁画了一个圈,又在“禁军”旁写了“两日后到”四个字。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案上的令牌,走出暖阁:“传我懿旨,让女辅营统领即刻来见我!”
她要亲自部署女辅营的任务——郭崇的兵马虽强,但女辅营皆是女子,不易引人注意,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为汴梁那座重生的城,再添一道防线。
殿外的风渐渐大了,却吹不散符祥瑞眼底的坚定。她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但她已做好了准备——为了后周,为了宗训,为了汴梁的重生,为了所有忠于她的人,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