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胸口插着银矛的干尸,如同一个锈蚀的提线木偶,在广场边缘僵硬地、无休止地徘徊着。它每一次挪动,关节处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绝对死寂的环境里,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它的“巡逻”轨迹固定而机械,似乎遵循着某种早已设定的程序,对近在咫尺的任天齐毫无所觉。但那空洞眼眶中深不见底的虚无,以及那萦绕其身的、与这片死寂空间同源的冰冷气息,无不昭示着它的危险。
任天齐屏息凝神,将自身所有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化身为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紧紧贴着广场外围一座半塌的怪异雕塑残骸的阴影里,冰冷的触感从“背部”传来。
他仔细观察着干尸的移动规律,计算着它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停顿的间隙。
硬闯绝非良策。这鬼东西虽然看似腐朽,但能给银翼守桥人造成致命伤,其实力绝对可怕。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惊动它之后,会引来什么更恐怖的存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广场中央那巨大的棱柱基座和紧闭的青铜巨门。
“钥”在他根须间传来的共鸣愈发清晰、急切,如同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家的路,不断牵引着他的心神,指向那基座上方光滑的断裂接口。
必须过去!
等待。
耐心地等待。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背上的冰棺沉重无比,苏璃霜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悬在一根即将断裂的丝线上,催促着他,也煎熬着他。
终于,那干尸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巡逻循环,拖着僵硬的步伐,缓缓转向广场的另一侧,背对着任天齐藏身的方向,向着远处的黑暗“挪”去。
机会!
就在干尸的身影即将没入远处残骸阴影的刹那,任天齐动了!
他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能量波动,幼苗本体如同一道贴地疾掠的灰影,无声无息地滑过黝黑的岩石广场,直奔中央的棱柱基座!
脚下的沟壑中残留的能量余威带来一种针刺般的麻痹感,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愈发浓烈。
短短百丈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他的全部感知都高度集中,一半留意着远处即将消失的干尸背影,一半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基座。
近了!更近了!
那巨大的深灰色基座在他“眼前”不断放大,表面那些天然的、深邃的古老纹路也愈发清晰,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历史尘埃感。
就在他即将冲至基座脚下的前一瞬——
“喀……”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在这死寂中引发惊雷效应的碎响,从他身侧传来!
任天齐浑身一僵,猛地刹住!
声音来自旁边一堆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黑尘的金属碎片!
一只干枯得只剩皮包骨头、指甲尖锐发黑的手爪,猛地从那堆碎片下探了出来,五指痉挛般地抓握着空气,带起簌簌落下的尘埃!
紧接着,另一只同样干枯的手爪也伸了出来,扒住边缘,一个同样干瘪、眼眶空洞的头颅,缓缓地从碎片堆里抬了起来!它的脖颈处有一个巨大的撕裂伤,几乎将脑袋和身体分开,只连着几根漆黑的筋络,随着抬头动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第二具干尸!它一直潜伏在这里?!
这具新出现的干尸似乎被任天齐移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或能量扰动所惊动,那空洞的眼眶猛地“锁定”了任天齐的方向!
“嗬……”
一声漏风般的、夹杂着尘埃摩擦声的嘶啸,从它那无法闭合的漆黑口腔中挤出!
几乎同时,远处那具原本即将离开的干尸,如同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停下了脚步!那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过来,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住了任天齐!
暴露了!
任天齐头皮瞬间炸开!没有任何犹豫,他再也顾不得隐匿,体内那缕幽蓝之力疯狂爆发,推动着幼苗本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近在咫尺的棱柱基座!
“吼——!”
两声非人的、扭曲的咆哮骤然炸响,撕裂了永恒的死寂!
那具新爬起来的干尸,猛地从碎片堆中跃出!它的动作竟然快得离谱,与那僵硬的外表格格不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腥臭的恶风,直扑任天齐!那只干枯的手爪撕裂空气,直掏他的“后心”!
远处那具干尸也同时动了,它不再缓慢挪动,而是以一种诡异的、类似空间闪烁的方式,忽明忽暗地急速逼近!胸口那半截银色长矛嗡嗡震颤,散发出道道扭曲的暗红波纹,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荡漾起来!
生死一线!
任天齐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尖锐的指风带来的刺痛感!他根本来不及将“钥”安置到基座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缠绕着“钥”的根须狠狠一甩,并非甩向基座顶端,而是砸向基座侧面那些深邃的古老纹路!
他不知道有没有用!这只是绝境下的本能一搏!他记得银翼守桥人记忆碎片中,最后是将“钥”拍向“下方”的碎屑才隐藏起来,或许这“钥”与基座的接触并非只有一种方式?!
“铛——!”
深灰色棱柱重重砸在基座侧面的纹路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异常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毫无光泽的棱柱,在与基座纹路接触的刹那,竟骤然亮起一层微弱的、温润的灰芒!
基座侧面那一片复杂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瞬间流淌起潺潺的灰色光晕!
嗡——!!!
整个巨大的棱柱基座,猛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却雄浑的嗡鸣,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呼吸!
一道淡灰色的、半球形的光罩,以基座为中心,瞬间扩张开来,恰好将扑到近前的任天齐和冰棺笼罩了进去!
“砰!!!”
那具最先扑到的干尸,收势不及,一头狠狠撞在了那突然出现的灰色光罩之上!
光罩表面涟漪骤起,却坚韧无比!那干尸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壁垒,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狼狈地砸在远处的广场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一时竟难以爬起!
另一具利用类似空间闪烁能力逼进的干尸,也在光罩边缘突兀地显形,它那布满暗红波纹的利爪狠狠抓在光罩上,却只激起一溜刺眼的火星,无法寸进!光罩表面传来的反震之力让它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空洞的眼眶“盯”着光罩内的任天齐,发出愈发愤怒的无声咆哮!
有效!
任天齐心中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下一刻却骤然变色!
只见那被光罩震飞的干尸,扭曲着身体,竟然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它那被撞得凹陷下去的胸膛发出咔咔的骨骼摩擦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空洞的眼眶中,虚无翻涌,锁定光罩,一股更加暴戾、冰冷的气息散发出来!
而那具被阻隔在光罩外的干尸,则缓缓抬起了那只没有抓向光罩的手。它的掌心之中,一团漆黑的、不断旋转的能量漩涡开始凝聚!漩涡中心,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连周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塌陷!
它们并未放弃!攻击才刚刚开始!
任天齐的心脏狠狠下沉。这光罩能挡多久?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手中的“钥”和那轰鸣震颤的基座。
必须做点什么!
他尝试着将一缕心神顺着依旧与基座接触的“钥”,探入那流淌着灰色光晕的古老纹路之中。
刹那间,一股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知!
他“看”到了无数银翼闪耀的身影在这片广场上浴血奋战,与潮水般涌来的、形态各异的归墟造物厮杀!怒吼声、兵刃碰撞声、能量爆炸声震耳欲聋!
他“感觉”到那座巨大的棱柱基座完好无损时,曾经巍然矗立,顶端绽放出璀璨的银色光柱,与那扇青铜巨门交相辉映,共同镇压着此地的空间,将归墟的力量死死挡在门外!
他“感知”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背叛与侵蚀从内部爆发,银色光柱骤然熄灭,基座崩裂,巨门动摇,无数的守桥人在惊怒与不甘中倒下,被死寂吞噬…
最后,所有的画面归于黑暗,只剩下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讯的紧急指令,深深地烙印在基座的最核心处,等待着共鸣的唤醒:
“…基座受损…‘门’失衡…”
“…紧急协议…启用‘钥’…直接连通…”
“…路径不稳定…目标:‘门’之核心…”
“…风险…极大…能量反噬…空间扰动…”
“…确认…执行…”
直接连通“门”之核心?
任天齐的心猛地一跳!
还不等他细想,外界——
“轰!!!”
那具干尸掌心凝聚的漆黑能量漩涡,已然撕裂空气,悍然轰击在灰色的光罩之上!
光罩剧烈震荡,表面涟漪疯狂闪烁,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虽然依旧顽强地抵挡住了这一击,但光芒明显黯淡了一分!
另一具干尸也再次扑了上来,疯狂地抓挠、撞击着光罩,发出连绵不绝的砰砰巨响!
光罩支撑不了多久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任天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按照那信息流中所述的“紧急协议”,集中全部心神,通过“钥”,向基座发出了最强的共鸣指令——连通“门”之核心!
“嗡——嗡嗡嗡——!!!”
整个棱柱基座疯狂地震动起来!表面流淌的灰色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甚至发出了江河咆哮般的轰鸣!
基座顶端那光滑的断裂接口处,猛地迸射出一道扭曲的、极不稳定的灰色光柱,并非射向高空,而是歪歪扭扭地、瞬间击中了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的中心某个点!
轰隆!!!
青铜巨门猛地一震!表面那古老的符号骤然亮起刺目的灰光!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吸力,猛地从门缝之中爆发出来,如同一个突然苏醒的黑洞!
首当其冲的,正是贴在基座旁的任天齐和冰棺!
“不好!”
任天齐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根本无法抵抗那股可怕的吸力,连同整个幼苗本体和冰棺,被猛地拉扯着,离地而起,投向那扇正在剧烈震动的青铜巨门!
门,并未完全开启,只是那沉重的门板之间,被那扭曲的光柱强行撕开了一道仅容幼苗通过的、闪烁着极不稳定灰光的缝隙!
缝隙之后,并非想象中的景象,而是狂暴的、色彩混乱的能量乱流!散发出撕裂一切、碾压一切的恐怖气息!
那两具疯狂攻击的干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吸力弄得动作一滞。
任天齐的身影,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被那股巨力狠狠地“扔”进了那道危险的门缝之中,瞬间被那狂暴的能量乱流所吞噬!
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灰色光柱骤然消失。
青铜巨门上的古老符号光芒瞬间黯淡,那强行撕开的缝隙猛地****闭合!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两座大山狠狠撞击在一起!
巨门再次恢复了那亘古闭合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留下门外两具彻底失去目标的干尸,对着重归死寂的巨门,发出无声的、暴怒的咆哮。
广场之上,唯有那棱柱基座侧面,还残留着一小片缓缓黯淡的灰色光晕,以及基座脚下,几根被门扉闭合时震断的、属于任天齐的细微根须,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