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忙音。
林锋握着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锋，我欠你一条命。』
那句沙哑却又蕴含着某种力量的女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谁？
是谁？
欠他一条命？他执行过的任务，救过的人，甚至间接影响过命运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无法将这个声音和任何一张面孔对应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这个号码，是“信使”单线联系他的最高机密，是他在黑暗中潜行的唯一灯塔。除了他和“信使”，理论上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诺亚”的陷阱吗？
用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听起来充满故事的开场白，来引诱他上钩？
可能性很大。
“诺亚”的手段，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林锋的眼神冷了下来，他将手机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基地里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训练场，战士们的口号声隐隐传来，带着一股蓬勃的，一往无前的生命力。
这些人，都是他要守护的。
他不能行差踏错任何一步。
『系统，』他在心里呼唤，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指令意味，『刚刚那个来电，给我查。』
『叮！宿主，你这可真是……』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刚跟人家女同志通完电话，转头就要查人家的底细，太不绅士了吧？万一是你的红颜知己呢？』
林锋没有理会系统的插科打诨，只是重复了一遍。
『查。』
『好吧好吧，没劲。』系统似乎是撇了撇嘴，『本系统出马，一个顶俩……哦不，一个顶一个情报部门。正在解析来电信号源……正在破译多重加密……哇哦，对方的加密技术有点意思啊，跟你的这部手机用的是同一种军用级别的跳频加密算法，不过版本稍微老旧了一点。』
林'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军用级别？
『找到了！』系统的声音忽然变得兴奋起来，『让我看看这位神秘女士是何方神圣……张倩，女，二十七岁，未婚，现任职于《尖兵周刊》特约军事记者。嚯，还是个大美女呢！』
随着系统的话音，林锋面前的终端屏幕上，自动弹出了一个女人的资料。
一张证件照，一张生活照，还有几张她在各种环境下进行采访的工作照。
证件照上的她，面容清丽，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神清澈又锐利，像是能看穿人心。
而工作照里的她，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在尘土飞扬的演习场，她穿着迷彩服，脸上沾着泥土，却依旧举着相机，眼神专注。在某个舰艇的甲板上，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正拿着录音笔，认真地听着一位老兵的讲述。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她在某个新闻发布会上的照片，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女士西装，坐在记者席的第一排，正举手提问。她的身姿挺拔，气质干练，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不是咄咄逼人，而是一种对真相的执着。
她的嘴唇很薄，嘴角天然地带着一丝向下的弧度，让她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清冷和严肃。但当她笑起来，眼角眉梢又会漾开一种温暖人心的弧度。
『怎么样宿主？』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颜值、身材、气质，三项全能。更难得的是，她身上有股劲儿，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根据本系统对人类审美的分析，这绝对是能让你心动……』
『闭嘴。』林锋打断了系统的话，『她说的“欠我一条命”，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就需要深度挖掘一下了。』系统卖起了关子，『需要消耗100点积分哦，宿主。』
『扣。』林锋毫不犹豫。
『好嘞！』系统立刻变得殷勤起来，『正在检索历史数据……正在进行关联性分析……有了！』
『一年前，西南边境，一场代号“清扫”的秘密行动。你当时所在的A大队小队，负责端掉一个盘踞在边境线上多年的毒枭武装。行动前，你通过技术手段，截获了一份毒枭与境外雇佣兵的交易情报，其中提到，他们会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伏击一支“碍事的”新闻采访车队。』
『你当时将这份情报匿名上报，但由于情报来源无法核实，上级并未采纳。』
『于是，你做了一件“违规”的事情。』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用一个一次性的太空卡，给当时负责安保的地方部队发送了一条匿名预警信息，只有三个字——“有陷阱”。』
林锋的记忆被瞬间拉回了一年前那个闷热的雨林。
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只是觉得，那些记者虽然碍事，但罪不至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那支车队，改变了原定路线，绕开了一处峡谷。而就在他们原定经过的时间点，那处峡谷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和交火。事后调查，是山体滑坡引起的……当然，这是官方说法。』
『而那支车队里，就有这位张倩大记者。』
『她事后觉得不对劲，一直在秘密调查。她不相信什么山体滑坡，她是个只相信证据和真相的偏执狂。她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动用了她所有的关系和渠道，最终，把那条救了她和一车人命的匿名信息，追查到了你的头上。』
林锋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女人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在一年后，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得到了回应。
可……他能相信她吗？
一个记者。
在“诺亚”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一个记者能做什么？她会不会只是“诺亚”抛出来的一颗棋子，用来迷惑他，甚至刺探他的虚实？
林锋的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现在任何一个主动找上门的人，都可能是敌人。
但直觉，那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直觉，却告诉他，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没有恶意。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那个陌生的号码上悬停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似乎对方一直在等着。
『我就知道你会打回来。』
还是那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但这一次，林锋从里面听出了一丝笃定。
『你是张倩。』林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的张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
『看来你的情报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句“你是谁”。』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林锋开门见山，『说吧，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说一句你欠我一条命？』
『当然不是。』张倩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那句话，只是一个开场白，一个让你愿意听我说下去的理由。林锋，我不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也不想探究你的秘密。我只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有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进入一些……正常人看不到的网络世界。我们称之为“暗网”。』
林锋的瞳孔微微一缩。
『就在三天前，暗网上出现了一系列非常奇怪的悬赏任务。发布者匿名，但资金雄厚得可怕，用的是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
『这些悬赏的内容，不是杀人，不是窃取商业机密，而是……信息。』
张倩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进林锋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第一个悬赏：702团功勋士兵许三多的家庭住址、家庭成员信息、以及他家人的日常活动规律。赏金，五十万。』
『第二个悬赏：702团钢七连连长高城、指导员洪兴国、以及史今、伍六一等骨干士官的社会关系网络。赏金，八十万。』
『第三个悬赏：702团基地的安防漏洞，包括物理防御和网络防御，任何一个被证实的漏洞，都可以换取十万到一百万不等的赏金。』
『最新的一个悬赏，是昨天晚上发布的。』张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悬赏你的信息。你的过去，你的弱点，你最在乎的人……赏金，五百万。上不封顶。』
林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诺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而这张网，正朝着他身边所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收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锋问出了和之前问系统一样的问题。
『因为我欠你一条命。』张倩的回答简单直接，『这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悲伤，还有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火焰。
『我父亲，也是一名军人。』
林锋静静地听着。
『他是一名边防军官。我上高中的时候，他牺牲了。军方的报告说，是巡逻时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泥石流，意外殉职。』
『所有人都信了，包括我妈。只有我不信。我父亲是全军闻名的山地作战专家，他能闭着眼睛画出防区内的每一条等高线。他怎么可能会被泥石流淹没？』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我考了新闻系，毕业后成了一名军事记者。我拼了命地往一线跑，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还没找到我父亲牺牲的真相。』张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我看到了太多……太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我看到过英雄流血又流泪，看到过功臣被小人排挤，看到过本该固若金汤的防线，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而出现漏洞。』
『林锋，我告诉你这些，不仅仅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更是因为，我从这些悬赏令里，闻到了和我父亲当年一样的味道。』
『那是一种阴谋的味道。一种针对我们国家最优秀的军人，最坚固的盾牌的阴谋。』
『我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他从这个女人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
那是和他一样的，对这片土地，对这身军装的，滚烫的热爱和守护的决心。
『军方有严格的纪律和程序。』林锋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不能仅凭这些暗网上的信息，就申请大规模的保护行动。上面的人会问我，情报来源是什么？我怎么回答？告诉他们，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记者告诉我的？』
『他们不会信。』
『我知道。』张倩立刻接话，『你不能做的，我能。』
『你？』
『对，我。』张倩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他们防备的是你，是A大队，是整个军队系统。但他们不会防备一个女记者。』
『我可以申请一个专题采访，就叫《英雄背后的家庭》。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许三多的老家，和他的父母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我可以扛着摄像机，在702团的驻地外围转悠，美其名曰“收集素材”。』
『我可以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深入到你无法触及的地方，看到你无法看到的东西。』
『他们想要用信息战来对付你，那我就用一场反向的信息战，来把他们的底牌，一张一张地掀开！』
林锋的眼前，浮现出屏幕上那个女人的样子。
那个在尘土飞扬的演习场上，眼神专注的女人。
那个在新闻发布会上，身姿挺拔，目光锐利的女人。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体里蕴藏着火山一样的能量。
她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她是一把最锋利的，最适合在黑暗中游走的，无声的手术刀。
可以精准地切开敌人伪装的皮肤，暴露出下面腐烂的血肉。
『我需要一个切入点。』张倩的声音将林锋的思绪拉了回来，『一个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触到核心圈子，又不会引起怀疑的切入点。』
林锋沉默了片刻。
他走回桌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在评估风险，也在衡量利弊。
将一个平民卷入他和“诺亚”的战争，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高城、史今、伍六一、许三多……这些名字，每一个都重如千钧。他绝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他需要援兵。
一个最意想不到的援兵。
『高城。』林锋终于开口，『702团，钢七连连长。』
『高城……』张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听说过他，将门虎子，性格高傲，不好打交道。』
『你去找他。』林锋的语气不容置疑，『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风筝该收线了。』
电话那头的张倩愣住了。
『风筝该收线了？这是什么……暗号？』
『他会懂的。』林锋说，『他懂了之后，就会无条件地配合你。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他都会给你。』
这是林锋和高城之间的一个约定。
一个在林锋离开钢七连，进入A大队之前，两人在小酒馆里定下的约定。
“风筝”，指的是林锋。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线头，永远攥在钢七连这帮过命的兄弟手里。
而“收线”，则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警报。
意味着，放风筝的人，遇到了无法独自解决的危险，需要地面上的人，用尽一切力量，将他拉回来，或者，为他提供支援。
这个暗号，林锋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用上。
『好。』张倩干脆地回答，『我明白了。最迟后天，我会到702团。』
『还有一个问题。』张倩在挂电话前，忽然问道。
『说。』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我们素未谋面，我也可能是在骗你。』
林锋走回窗边，看着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
他想起了系统给出的，关于张倩父亲的资料。
想起了她话语中，那种无法伪装的，对真相的执着和对阴谋的憎恨。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林锋淡淡地说道。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叮！』
俏皮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宿主，恭喜你，获得SSR级队友一名。绑定成功！』
『不过……我得提醒你哦。』系统的声音一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这把刀太锋利了，锋利到……可能会伤到握着它的手。』
『她追查的，是她父亲死亡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根据本系统的初步推算，它的源头，和你正在对抗的“诺亚”，甚至和你背后的“信使”，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把她拉进来，等于是在一颗炸弹旁边，又点燃了一根引线。到时候，两颗炸弹一起响，那场面，可就壮观了。』
林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抹刺破黑暗的晨光，许久，才吐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刀，就是要够快，够利。否则，怎么斩断这盘根错节的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