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702团团部,团长办公室。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王庆瑞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面前这个坐立不安,像一头困兽一样在自己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的爱将,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高城,你屁股上是长钉子了还是怎么着?从你进来开始,这地都被你踩出包浆了。有什么事就说,别在我这儿转悠,我眼晕。』
高城猛地停下脚步,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着王庆瑞。
『团长,政委,我想申请,在咱们团,搞一个“军属联欢周”活动!』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把旁边正慢悠悠喝着茶的政委洪兴国都吓得呛了一口。
『咳咳……什么?』洪兴国放下茶杯,满脸诧异,『小高,你没发烧吧?军属联欢?还……还联欢周?』
王庆瑞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想去探探高城的额头。
『你小子今天出门让门给夹了?还是去A大队受刺激了?你高城,钢七连的连长,那个把“军事训练”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的人,主动跟我提要搞联欢活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高城没有理会两位首长的调侃,他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团长,政委,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迫切。
『咱们702团,最近风头正劲。A大队的选拔,咱们团成绩斐然,尤其是林锋同志,更是为全军都争了光。战士们在外面拼搏,我们在后方,是不是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你想做什么?』王庆瑞身体微微前倾,他感觉到了,高城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
『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高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我想,把那些在选拔中表现优异、或者家庭有实际困难的战士家属,都请到我们军营里来!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丈夫,是在一个怎样光荣的集体里服役!让他们知道,部队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这不仅仅是一场联欢,更是一次凝心聚力的动员!』高城越说越激动,双眼放光,『我们要让战士们安心,让家属们放心!我们要告诉所有人,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句话在咱们702团,不是一句空话!它是有分量的!是有温度的!』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王庆瑞和洪兴国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番话,从洪兴国这个政委嘴里说出来,他们不奇怪。但从高城嘴里说出来,那简直就是奇闻。
洪兴国扶了扶眼镜,沉吟道:『小高啊,你的想法是好的。加强军民关系,慰问军属,这也是我们政治工作的一部分。但是……“联欢周”?这个规模是不是太大了点?把家属接到军营里来住一个星期,这在后勤、安保上,压力可不小啊。』
『压力我们自己克服!』高城立刻接话,不给任何反驳的余地,『后勤保障,我们钢七连自己想办法!安保问题,更不是问题!在咱们702团的地盘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我高城拿我钢七连的荣誉担保,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
王庆瑞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城,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他太了解高城了。这个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骄傲、执拗,心里眼里只有训练和打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入微”,这么懂得做“政治工作”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庆瑞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高城,你跟我说实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你搞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了什么?别跟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想听。』
高城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闪躲,但立刻又变得坚定。
他知道,瞒不过这位老团长。
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更加沉重。
『团长,有些事,我不能说。但我能告诉您,这是在保护我们的兵,保护我们兵的家人。』
他想起了林锋在电话里那句简短却分量千钧的警告——『保护好许三多的家人』。
林锋是什么人?那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兵王,是能让A大队都为之侧目的妖孽。他的警告,绝不是空穴来风。
高城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看着王庆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兵,在外面为我们挡风遮雨,甚至流血牺牲。那我们,就应该为他们守好他们身后最重要的家人。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风险,我也要把它掐死在萌芽里!』
王庆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听懂了。
高城没有说敌人是谁,也没有说风险是什么。但他提到了“风险”,提到了“保护”。
再联想到最近因为林锋而引起的种种波澜,王庆瑞心里瞬间有了一丝明悟。这恐怕不是一次简单的联欢,而是一次……以联欢为名的“保护性隔离”。
他看了一眼同样陷入沉思的洪兴国,洪兴国也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许久,王庆瑞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城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长大了。知道不光要带兵打仗,还要护着自己的兵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件事,我准了!你放手去干!要人给人,要车给车!我不管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提一个要求。』
王庆瑞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把我们的兵,和我们的兵的家人,都给我安安稳稳地护好了!出了任何问题,我拿你是问!』
『是!』高城挺直了胸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保证完成任务!』
从团长办公室出来,高城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两。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钢七连走,一边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连长!』
电话那头,是史今温和而又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
高城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威严。
『史今,我是高城。』
『是,连长,我听着呢!』史今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激动。连长竟然会亲自给他打电话,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有个任务。』高城言简意赅,『团里决定,搞一个“军属联欢周”活动。你,还有伍六一,负责咱们连的家属联络和接待工作。』
『军属联欢周?』史今愣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高城的声音不容置疑,『尤其是许三多家,必须是第一批,最重点的接待对象。你亲自带队,开最好的车,带上慰问品,务必,把他的父母家人,客客气气、安安全全地请到我们营里来。听明白了吗?是“请”!』
史今不是傻子,他瞬间就从高城那刻意加重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联欢周?连长亲自打电话?点名许三多?还要用“请”?
这一连串的反常,让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林锋。
史今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知道,这一定是林锋在背后守护着他们,守护着三多。而自己的连长,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也正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钢七连的每一个兵。
『是!连长!』史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保证!保证把叔叔阿姨安全接回来!一个头发丝都不会少!』
『嗯。』高城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告诉伍六一,让他别磨叽,马上到我这儿来领车钥匙和经费。这事儿,要快,要办得漂亮!』
挂断电话,高城又拨通了伍六一的号码。
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传来伍六一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喂?谁啊?』
『我,高城!』
『连长?』伍六一的声音一下子精神了,『有任务?是不是要跟哪个不长眼的练练?』
『练你个头!』高城没好气地骂道,『有个政治任务,你去给我接人。』
『接人?接谁?』
『许三多的爹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伍六一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鄙夷。
『啥?接他爹妈?连长,你没搞错吧?咱们是战斗连队,不是招待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嘛?有这功夫,我带弟兄们多跑两个五公里,不比啥都强?』
『伍六一!』高城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命令!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告诉你,这不仅是命令,还是你必须完成好的任务!你要是敢把许三多他爹妈怠慢了,或者路上出一点点差错,看我回去了怎么收拾你!』
高城吼完,直接挂了电话,他知道,对付伍六一这种“犟驴”,就得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果然,钢七连的宿舍里,伍六一拿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了半天。
旁边的甘小宁凑了过来,一脸好奇。
『副连长,连长说啥了?火气这么大?』
伍六一回过神来,嘴里还在嘟囔着:『不知道抽什么风,让我去接许木木的爹妈,还搞什么联欢周,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史今!史今!走了!去领车!连长让咱们去接人!快点!』
宿舍里的兵们面面相觑。
『副连长这……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你懂啥,这叫傲娇!』
『不过话说回来,连长怎么突然想起搞联欢了?还点名要接许三多家人?』
『这还用问?肯定是林顾问那边有情况!你们想啊,林顾问现在是什么人物?他能特意关照的事,能是小事吗?』
『有道理!咱们连长这是在给林顾问和许三多撑腰呢!』
『走走走!都别愣着了!副连长和史班长去接人,咱们也得把营区收拾利索了!不能让家属来了,觉得咱们钢七连邋里邋遢的!』
『对!动起来!为了钢七连的荣誉!』
一声令下,整个钢七连,不,是整个702团,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了起来。
挂着“热烈欢迎英雄家属莅临指导”横幅的营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负责接待的士兵换上了最挺括的常服,脸上的笑容比夏天的太阳还要灿烂。食堂的大师傅们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菜单改了十几遍,誓要让家属们尝遍天南地北的美味。
一场以“联欢”为名的守护行动,在无数人默契的配合下,声势浩大地展开了。
与此同时,通往许三多家乡的公路上,一辆军用越野车正在飞驰。
开车的是伍六一。
他依旧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稳如磐石,车速很快,却听不到一丝颠簸。
坐在副驾驶的史今,则是一脸的笑意,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在上面写写画画。
『六一,你看,我列了个单子。』史今把本子递过去,『这是咱们给叔叔阿姨准备的慰问品,米、面、油,还有一些营养品。另外,我还自作主张,用我自己的津贴,给三多的妹妹买了套新衣服和一些学习用品。你看合不合适?』
伍六一瞥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多事。』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放在档位上的手,却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票子,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史今旁边的储物格里。
『我这儿还有点,你看着办。别让人家觉得咱们钢七连小气。』
史今看着那几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钱,脸上的笑容更温暖了。
他知道,这就是伍六一,一个嘴比石头还硬,心比豆腐还软的男人。
『好嘞!』史今把钱收好,『都听你的。』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开进了那个熟悉的小村庄。
当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停在许三多家门口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许三多的父亲,许百顺,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到这阵仗,腿肚子都哆嗦了。他以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部队犯了天大的事,部队这是来抓人的。
『解放军……解放军同志……』许百顺扔下锄头,搓着手,一脸惊恐地迎了上来,『是不是……是不是俺家三多……他……他闯祸了?』
史今连忙跳下车,一把扶住他,脸上挂着最亲切的笑容。
『叔叔,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请您和阿姨去部队做客的!』
『做客?』许百顺愣住了。
『对!』史今大声说道,声音足以让半个村子的人都听见,『许三多同志在部队表现优异,屡立功劳,是我们702团的骄傲!团里为了表彰他,特地举办“军属联欢周”,请您和阿姨,还有妹妹,一起去部队参观指导!』
伍六一也下了车,他从后备箱里搬下一袋袋的米和面,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虽然一言不发,但这行动本身,就比任何话语都有说服力。
周围的邻居们都围了上来,看着这阵仗,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哎哟,老许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不是嘛,三多出息了!部队都派车来接爹妈享福了!』
『看看人家这米,这面,都是部队特供的吧?』
许百顺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史今和面冷心热的伍六一,再看看那一堆小山似的慰问品,整个人都飘了。
前一秒的惊恐,瞬间变成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豪。
他挺直了腰杆,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哎呀!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他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拉着史今往屋里走,『快!快进屋喝水!老婆子!快出来!部队来贵客了!』
许三多的母亲和妹妹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这阵仗也是又惊又喜。
一番热情洋溢又带着点手忙脚乱的寒暄后,许家三口,在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坐上了那辆威风凛凛的军用越野车,向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避风港”驶去。
车上,许百顺还在喋喋不休地吹嘘着自己的儿子,许母则是不停地给史今和伍六一塞着煮鸡蛋,妹妹许三多兰则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悄悄地打量着车里的一切,尤其是那个从头到尾板着脸,却会细心地在颠簸路段减速的伍六一。
他们谁也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村子后不到一个小时。
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村口。
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便服,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人。他们径直走向许三多家,却发现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为首的男人脸色一沉,向旁边的村民打听。
『请问一下,这家人去哪了?』
那村民还沉浸在对许家的羡慕中,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去部队享福啦!人家儿子出息了,部队派车来接走啦,说是去参加什么……哦,对,军属联欢周!要去一个星期呢!』
几个男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为首的男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诺亚”先生,行动失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充满磁性的声音。
『哦?失败了?』
『是的。目标……目标被军方提前接走了。名义是参加“军属联欢周”。我们扑了个空。』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不解,『这太巧合了,不像是……』
『不是巧合。』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这是林锋给我的回信。他用行动告诉我,他看见我了。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
男人不敢说话,静静地听着。
『他把我的第一份礼物,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看来,我得准备一份更厚重的大礼了。一份……他绝对没法拒绝,也绝对没法退回来的大礼。』
电话挂断了。
为首的男人看着空无一人的许家院子,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诺...亚”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叫“林锋”的是谁。他只知道,这两个人的交锋,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已经让他这样的“棋子”感到心惊肉跳。
……
A大队,地下研究基地。
林锋静静地看着面前屏幕上跳出的信息。
【目标人物:许三多亲属,已安全进入702团军营。威胁等级:解除。】
俏皮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化解一次针对性危机!你这招“釜底抽薪”玩得不错嘛,直接把鱼塘给搬走了,让那个叫“诺亚”的家伙没地方下钩。奖励军魂点数500点!』
林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关掉屏幕,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训练场上龙腾虎跃的战友们,眼神深邃。
高城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把人接到军营,可以防备物理层面的袭击。但是,“诺亚”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宿主,你好像不太开心啊?』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不是觉得,赢得太轻松了,有点不真实?』
林锋没有回答。
『我得提醒你哦。』系统的声音一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诺亚”这种人,自负又骄傲。你让他扑了个空,等于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他不会愤怒,他只会觉得……更有趣了。』
『你送还他一份小礼物,他一定会回赠一份让你寝食难安的大礼包。你猜猜,他下一次会从哪里下手?是你的战友,你的家人,还是……你自己?』
林锋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知道系统说的是对的。
对付君子,可以用阳谋。但对付“诺亚”这种藏在暗处的疯子,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里。
他会选择自己最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攻破它。
他会选择自己最在意的人,用最诛心的方式,摧毁他。
林锋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会选择我最意想不到,也最难防御的地方。』
话音刚落,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
『叮!』
『新任务发布:应对“诺亚”的反击!』
『友情提示:宿主,请做好准备。这次的攻击,可能不是来自冰冷的枪口,而是来自……盖着红章的,红头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