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如石的“亳”邦初探
当汉部落倾尽全力与洪水搏斗之时，另一支肩负着不同使命的小队，正悄然穿越东南方向的密林与山峦。由侦察与情报首领如石率领的精干小队，携带着阳歌绘制的简易地图和对“亳”邦的有限认知，已经跋涉了将近一个多月。他们的任务，是找到那个传说中“好玉、筑大城”的神秘邦国，带回关于它的第一手情报。
越往东南而行，地貌逐渐变化。山势变得更为秀奇，河流更为宽阔平缓，林木也愈发茂密，其间时常发现被踩踏出的、并非兽径的规整小径，显示出人烟活动的迹象。他们甚至在一处溪边发现了几块被精心打磨过、却因故遗弃的玉料残片，这让他们精神大振——方向没错。
这一日，穿过一片浓雾弥漫的樟木林后，走在最前方的尖兵突然打了个隐蔽的手势，整个小队瞬间悄无声息地没入灌木丛中。
如石匍匐前进，来到尖兵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拨开眼前的枝叶。
刹那间，即使是以如石的沉稳，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远方，一片极为开阔的河谷平原上，一座巨大的城池，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赫然映入眼帘！
那绝非汉部落如今规模的城邑所能比拟。首先震撼人心的，便是那道环绕城池的巨大夯土城墙。墙体高耸，估计远超汉部落城墙两倍有余，墙体厚实，坡度陡峭，表面似乎还经过某种特殊处理，显得异常光滑坚固，难以攀爬。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建有凸出的望楼，上面隐约可见持戟而立的人影。城墙向两侧延伸，直至远山脚下，其规模之大，守卫之严，远超众人的想象。
“这……这就是‘亳’？”身边的队员压低声音，难掩惊骇。
如石没有回答，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座巨城，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他示意小队分散，借助地形和植被掩护，从不同角度进行更细致的观察。
他们绕到城池的侧后方，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富有节奏的沉闷撞击声，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无数风箱在同时鼓动的轰鸣。顺着声音和空气中淡淡的烟味寻去，他们看到了更令人震撼的景象。
在城池下游靠近一条大河的地方，一片巨大的工场区烟雾缭绕。数十个、甚至上百个陶质冶炉如同森林般矗立，炉火正旺，将天空都映照出一种暗红的色调。无数赤着上身、满身烟灰的人影在炉间忙碌，抬运着矿石、添加木炭、鼓动着一人多高的巨大皮制风箱。那风箱并非人力手拉，而是巧妙地利用水流冲击轮盘带动，发出持续的轰鸣。
更远处，一块平整的场地上，堆放着大量已经冷却的、泛着青绿色光泽的青铜锭，数量之多，犹如小山。另有一些工匠正在陶范旁浇铸器物，从体型看，似乎是巨大的鼎、尊等礼器，而非简单的兵器或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腥味和炭火气。
“老天……他们……他们用青铜就像我们用石头一样……”一名队员喃喃道，汉部落刚刚摸索出的炼铜术，在此地竟已是如此规模宏大、成熟高效的产业，这带来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突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从城池方向传来。如石立刻示意众人隐蔽。
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的士兵，正沿着固定的路线巡逻。他们身着统一的、染成深赭色的麻布或皮革服饰，头上戴着某种制式的皮盔，手中持有的，是长度、规格几乎完全一致的青铜戈和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他们行进间步伐整齐，眼神锐利，显然训练有素，与汉部落乃至周边任何部落的战士风格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强烈的专业化军队的压迫感。
在城池的中心区域，一座明显高于所有其他建筑的巨大土石高台引人注目。高台呈阶梯状，共分三层，每一层都建有华丽的回廊和殿堂，顶部似乎是一个露天平台，竖立着若干巨大的木柱或石柱，柱身似乎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座高台所散发出的庄严、神秘甚至有些诡异的气息。
“那是……祭台？”如石猜测着，心中凛然。能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非生产性的祭祀建筑上，本身就说明了这个文明的发达程度和对神灵（或权力）的极度崇拜。
小队在极度谨慎的状态下，潜伏观察了整整两天。期间，他们甚至冒险靠近到能看清城门口进出行人表情的距离。他们注意到，一些身份较高的人乘坐的肩舆上、以及一些建筑的大门上，装饰着一种独特的纹饰——一种双目凸出、獠牙外露、形态威猛狰狞的兽面纹。
“那是什么野兽？从未见过……”队员低语。 如石紧紧盯着那纹饰，只觉得那图案充满了一种古老而威严的力量，令人望之生畏。（他并不知道，那正是后世所称的饕餮纹）。
最让他们感到心神震荡的，是偶尔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城门口卫兵的呵斥、工匠间的简短交流、巡逻队的口令……那些发音，与他们使用的语言，存在着一种奇妙的、若即若离的相似感。
有些词汇的发音几乎一模一样，但含义似乎不同；有些句子的结构听起来异常耳熟，却无法完全理解。 “……快……走……”（似乎是在催促） “……水……祭……”（似乎与祭祀有关） “……王……令……”（提及了某个尊称或职位）
这种语言上的微妙联系，比那些宏伟的建筑和发达的青铜技术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困惑与悸动。仿佛在遥远的异乡，听到了乡音的变调，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疏离。
“首领说的……文明同源……”如石回想起阳歌的推断，心中波澜起伏。
他们不敢久留。在获取了足够的情报后，如石果断下令撤退。返回的路途同样艰险，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装满了那座巨城的影像、那青铜工场的轰鸣、那整齐军队的步伐、那神秘狰狞的纹饰，以及那似曾相识却又无法捉摸的语言。
汉部落正在崛起的自豪感，在这名为“亳”的庞然大物面前，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新奇感与沉重的压迫感。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强大、更复杂、更神秘的文明，已经露出了它冰山的一角。
第三百零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