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之内,一灯如豆。火光跳跃,将对面诸葛亮清癯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那双向来平静如古井深潭的眼眸,此刻在摇曳的光影中,仿佛蕴藏着星河运转、天地玄机。他指尖轻拈着一枚代表“荆州水军”的黑色石子,并未急于落下,只是悠然地看着林凡,等待着他对这看似无解棋局的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已非简单的棋局推演,而是两位当世顶尖智者对未来荆襄格局、乃至各自势力前途的激烈碰撞与默契试探。
林凡背脊挺直,如松如岳,端坐于诸葛亮对面。洞外是凛冽的山风与未知的杀机,洞内则是无声却更为凶险的智谋交锋。他目光低垂,凝视着石板地图上那纵横交错的线条与散落的石子,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诸葛亮布下的,是一个阳谋。他清晰地指出了林凡面临的绝境:北有曹仁,南有蔡瑁,西面受制,东面……看似盟友,实则亦需提防。这局面,与棋盘上那被围困的“白龙”何其相似!
直接反驳?那显得自己不识时务,也否定了诸葛亮的“好意”。全盘接受?那便等于承认了自己和南阳势力只能依附于刘备集团才能生存,彻底丧失了独立性与主动权。
沉默,在小小的岩洞中蔓延,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诸葛亮并不催促,只是轻轻摇动着羽扇,仿佛一位耐心的垂钓者,静待鱼儿咬钩。
良久,林凡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焦躁或沮丧,反而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他伸出手,没有去动那些代表兵马的棋子,而是拿起了那枚一直被忽略的、代表“南阳残部”的白色石子。这枚石子,在偌大的棋盘上,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起眼。
“孔明先生布局精妙,洞察入微,林凡佩服。”林凡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先生所言,确是林某当下窘境。前狼后虎,左右掣肘,宛城难归,似乎……唯有依附强者,方能觅得一线生机。”他话语间,仿佛已然认命。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但并未插言,他知道,林凡必有后文。
果然,林凡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然则,先生可曾想过,棋局之妙,往往在于变数。看似死棋,或藏生门;看似孤子,或成劫材。”他的手指,捏着那枚代表自身势力的白色石子,并未放回原处被围困的位置,而是悬于棋盘之上,目光锐利地看向诸葛亮。
“先生以大势压我,以利害说我,无非是欲令我南阳残部,彻底归心于皇叔麾下,共图荆襄。此策于皇叔而言,确是最佳。然则,于林某,于南阳数千誓死相随的将士,于仍在宛城苦苦支撑的石广元及数万军民而言,此策,无异于自毁长城,将我等身家性命、抱负理想,尽数寄托于他人之念!”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林某并非不信皇叔仁德,亦非疑孔明先生之谋。然则,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今日可为盟友,他日若利益相左,又当如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乃人性,亦是乱世铁律!”
诸葛亮摇动羽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首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他意识到,眼前的林凡,绝非可以轻易用大势压服之辈,其心志之坚,眼界之远,远超寻常败军之将。
“哦?”诸葛亮羽扇轻摇,恢复从容,“那依军师之见,这盘棋,又当如何走下去?这荆襄死局,又当如何破解?莫非军师认为,单凭这……”他目光扫过林凡手中那枚孤零零的白色石子,“……便能逆转乾坤不成?”
“单凭此子,自然不能。”林凡坦然承认,但他手腕一翻,将那枚白色石子,“啪”地一声,轻轻落在了地图上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那并非任何城池关隘,而是位于襄阳、江夏、新野三地交界之处,且靠近汉水的一片相对空白区域。
“但若此子,不执着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困守于固定之疆界,而是化身为水,流动不居,伺机而动呢?”林凡目光灼灼,手指点在那枚棋子上,“先生方才所言三方联盟,林某深以为然。然联盟之基,在于平等,在于互利,而非吞并!我南阳势力,愿与刘皇叔、刘琦公子结成平等同盟,共抗曹贼,讨伐蔡瑁!但在联盟之内,我部需保持独立建制,自主决策,仅在共同战略目标上,协同行动!”
他不等诸葛亮回应,继续快速说道,语气带着强烈的自信与说服力:“先生且看,我部现驻鹿门山,地处要冲。北,可随时威胁曹仁侧翼,使其无法全力围攻宛城;南,可快速响应江夏刘琦,助其稳固局势,甚至北上威逼襄阳;西,可监视襄阳蔡瑁动向;东,可与新野皇叔主力形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
“我部虽残,然皆百战悍卒,更得郭大义士等白波精锐相助,尤擅山地奔袭、机动游击!正可弥补皇叔与琦公子大军行动迟缓、易被侦知之短处!我等可为其耳目,为其奇兵,为其扫荡周边,清除障碍!而皇叔与琦公子,则可凭借其名望与主力,正面吸引曹、蔡注意力,攻城略地!”
林凡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他的构想逐渐清晰:“如此,联盟三方,各司其职,各展所长!皇叔得其实利,可快速整合荆州抗曹力量;琦公子得其名分,可稳固州牧之位;而我南阳,则得其生存空间与发展之机!此乃三赢之局,远胜于先生所提之‘归附’!唯有平等,联盟方能稳固;唯有互利,合作方能长久!”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诸葛亮:“孔明先生乃高明之士,岂不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若强行吞并,必生内耗,徒令曹贼、蔡瑁耻笑!而平等结盟,则力量倍增,荆襄可定,曹贼可拒!孰优孰劣,先生睿智,自有明断!”
这一番长篇大论,林凡不仅明确拒绝了“归附”的提议,更是提出了一套完整且极具操作性的“平等联盟”战略构想,将自身定位为一个灵活、高效、不可或缺的“奇兵”与“战略支点”,极大地提升了南阳残部在联盟中的价值与话语权。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显示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他不得不承认,林凡的应对,超出了他的预期。此子不仅意志坚定,更有急智,善于在绝境中寻找甚至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套“平等联盟”的理论,看似让步,实则是以退为进,为南阳势力争取到了最大限度的独立性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羽扇骨架上轻轻敲击。林凡的提议,确实有其道理。强行吞并,难免引起反弹,内部整合也需要时间,在目前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并非上策。而一个稳固的、各取所需的联盟,确实能更快地形成战斗力,应对眼前的危机。而且,林凡部这支擅长机动作战的残军,若能运用得当,确实能起到奇效。
“军师之论,另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诸葛亮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和,但其中的审视意味少了几分,多了几分认真的考量,“平等联盟,互利共赢……确比强行合并,更符合眼下之急务。只是……”他话锋微转,目光如炬,看向林凡,“联盟既立,号令需统一,方略需协同。军师所言‘自主决策’,若与联盟大略相悖,又当如何?此外,军师部所需钱粮军械,乃至日后之根基地盘,又从何而来?总不能长期客居这鹿门山,仰赖我新野接济吧?”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联盟可以,但指挥权、资源分配、未来发展空间,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必须理清!
林凡心中早有腹稿,坦然应对:“先生所虑极是。联盟自有盟主,重大战略,自当由盟主召集三方共议,少数服从多数。林某既入联盟,必当遵守盟约,若有违逆,甘受制裁!至于钱粮军械,初期确需皇叔与琦公子支援,但我部亦非坐吃山空。我可率部,为联盟清理周边,剿匪安民,所获钱粮,部分上缴联盟,部分留作自用,逐步实现自给。甚至,可为联盟打通商路,筹措军资!”
他顿了顿,图穷匕见,说出了最关键的条件:“至于根基地盘……待击败蔡瑁,稳定荆北之后,请皇叔与琦公子,将‘襄水以北,汉水以西’之数县之地,划为我部驻防、治理之区!此地连接宛城、襄阳、新野,位置关键,亦可为我等日后北上中原之前哨!如此,我部根基得固,亦可为联盟镇守北疆,岂不两全?”
襄水以北,汉水以西!这片区域虽然不算特别富庶,但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卡在襄阳、新野和曹操势力范围的交界处!林凡此举,既是索要一个实实在在的立足之地,更是将自己定位在了抗曹的最前线,展示出极大的决心与担当!
诸葛亮闻言,眼中精光爆射,他紧紧盯着林凡,仿佛要彻底看穿这个年轻人的野心与底线。洞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这番讨价还价,将直接决定未来荆襄势力的划分与格局!
就在这决定性的时刻,岩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慌乱、急促的脚步声,甚至来不及通报,徐凡便猛地掀开洞口的草帘,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甚至顾不上礼节,嘶声喊道:
“军师!孔明先生!大事不好!江夏……江夏急报!刘琦公子……公子他……突发恶疾,于……于一个时辰前,薨逝了!”
“什么?!”
饶是林凡与诸葛亮心志如何坚韧,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刘琦死了?!在这个联盟初定、荆襄局势最为微妙的关键时刻,作为三方联盟名义上的核心、荆州牧合法继承人的刘琦,竟然死了?!
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徐凡那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以及那盏豆灯,依旧在不安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