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感受着周围热烈的气氛,看着战友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笑容,心中也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会场另一侧的贵宾席时,他心中的暖意,却悄然冷却了几分。
在那里,坐着以钱副主任为首的一批主管经济和计划的“经济派”官员。
他们也在鼓掌,脸上也带着笑容。
但林舟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是何等的勉强和公式化。
他们的掌声,似乎只是为了应付这盛大的场面。
而在那笑容的背后,在他们偶尔交汇的眼神深处,林舟看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那不是嫉妒,也不是敌视,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像是一个精明的账房先生,在看待一笔虽然光鲜亮丽,但却投入巨大、回报未知的“风险投资”。
庆功会后的酒会上,钱副主任端着一杯白开水,主动走到了林舟面前。
“林舟同志,恭喜你,也恭喜所有的工程技术人员。
你们为国家立下了大功。”钱副主任的语气很客气,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谢谢钱副主任,这都是国家领导有方,是全体同志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林舟谦逊地回答。
“嗯。”钱副主任点了点头,他呷了一口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舟胸前的勋章,然后缓缓说道:“技术上的胜利,固然可喜可贺。
但是,林舟同志,你要知道,仗,才刚刚开始。”
林舟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正题来了。
“我们这个国家,家大业大,但底子薄。
到处都需要钱,到处都需要资源。”钱副主任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林舟的心湖,“你们的‘巨龙一号’,从立项到现在,吞进去的钢材、水泥、特殊合金,还有最宝贵的技术人才资源,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些资源,如果投到化肥厂,可以多养活几千万人;如果投到纺织厂,可以让全国都穿上新衣服。”
他顿了顿,看着林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巨龙一号’成功了,发出了第一度电。
全国都很高兴。
但是,高兴过后,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
接下来,我们要看的,是它一度电的成本是多少?能不能比火电更便宜?它的运行是否足够安全?后续的二号、三号堆,还需要投入多少个‘天文数字’?”
“你们打赢了技术攻关的‘上半场’,”钱副主任的笑容里,已经看不到丝毫暖意,“但决定这个项目最终命运的,是经济效益的‘下半场’。
我希望,你们不要让全国的勒紧裤腰带,最终只换来一个昂贵的‘大玩具’。”
说完,他朝林舟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林舟端着酒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周围的喧嚣和祝贺声,仿佛离他远去。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东海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明白了。
钱副主任的话,代表着一股强大而务实的力量。
他们不关心链式反应的物理之美,不关心技术自主的战略意义,他们只关心投入产出比,关心国家那本已经捉襟见肘的“账本”。
“巨龙一号”的成功,并没有结束争论,反而将矛盾推向了一个新的、更复杂的层面。
技术攻关,敌人是物理定律,是客观规律,虽然艰难,但目标明确,路径清晰。
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掌握着国家实际资源分配权的“经济派”的审视和博弈。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手是观念,是立场,是利益。
这场斗争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可能远胜于建造反应堆本身。
他想起了自己的长远规划——可增殖的快中子反应堆,甚至是更遥远的聚变能。
这些项目,在“经济派”的眼中,恐怕更是遥不可及、挥霍无度的“幻想”。
要实现这些目标,他必须在未来的资源分配中,为这些“不产生短期效益”的战略项目,杀出一条血路。
林舟的目光,穿过辉煌的吊灯,望向礼堂之外深邃的夜空。
他知道,此刻,在太平洋的彼岸,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那两个曾经的“老师”和现在的对手,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也一定在重新评估着龙国的份量。
白房子的主人,不会再将龙国视为一个只能模仿的追随者。
他们会动用金融、科技、情报等一切手段,试图延缓、甚至扼杀龙国在能源领域的崛起,因为这直接威胁到了他们赖以为生的“石油钞票”体系。
一场围绕着技术标准、知识产权和产业链的无形战争,即将打响。
而红色宫殿的主人,则会更加警惕和激进。
他们视龙国为意识形态的“叛徒”和地缘战略的直接挑战者。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派遣更多的“尤里”,试图窃取“巨龙之心”的秘密,甚至在必要时不惜采取破坏手段。
潜伏的危机,正在暗中集结。
内部,是关于发展路线和资源分配的“路线之争”。
外部,是两大强权更加严密和复杂的围堵与遏制。
成功的喜悦,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短暂。
林舟缓缓喝干了杯中的酒,那辛辣的液体,像一团火,在他的胸中燃烧。
他知道,发出第一度核电,不是终点,甚至不是一个新的起点。
它只是吹响了一声号角。
一声号角,宣告着一场牵动着国家命运、影响着世界格局的、更加宏大、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的博弈,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他,林舟,已经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再也无法后退。
新的征程,充满了未知的荆棘与潜伏的危机,正等待着他去开拓。
星条国,首都。
白房子,西翼,地下。
战情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这里是星条国这台全球霸权机器的神经中枢,但此刻,这个中枢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紊乱和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