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眼中瞬时漾起柔和的笑意,顺着他的话头接道:“皇上说的是,昭华是皇上与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满月礼自然要办得风光些,才不委屈了她。”她语气里满是为人母的欢喜,“臣妾这几日也在琢磨,该请哪些宗室亲眷、命妇诰命,只是怕考虑得不周全,正想等皇上得空了,问问皇上的意思。”
皇上听着舒心,刚才紧皱的眉毛也舒展开来,“你是皇后,这些事便交由你做主,按着宫里的规矩,再添些你喜欢的,不必省着。”他对昭华的疼爱是真,对宜修打理后宫的信任也是真的。
宜修连忙上前,替他轻轻揉着肩,语气柔婉:“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心里就有底了。定不会让皇上失望,也定让咱们昭华的满月礼,风风光光的。”
她刻意将“咱们昭华”四个字说得格外亲昵,眼底却掠过一丝算计——昭华的满月礼越是热闹,越能衬得承乾宫的冷清;皇家的恩宠越是集中在景仁宫,甄嬛那个“免了册封礼”的嫔位,就越像个无人问津的笑话。
皇上任她揉着肩,闭目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满月礼那日,让各宫妃嫔都来凑个热闹,也让她们瞧瞧朕的昭华。”
“皇上圣明。”宜修躬身应着,“臣妾晓得了,这就吩咐内务府着手筹备。”
皇上见她事事妥帖,脸上露出几分满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有你打理,朕自然放心。满月礼的事就交给你,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养心殿了。”
“臣妾恭送皇上。”宜修屈膝行礼,目送他转身离去,直到龙袍的影子消失在殿门外,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
剪秋扶着宜修坐回榻上,低声道:“娘娘,皇上这是全然把满月礼的事交您定夺了,那菀嫔的册封礼免了,倒省了不少事。”
“免了才好。”宜修走到案前,指尖轻轻划过描金的桌沿,语气冷了几分,“没了册封礼的嫔位,她这‘菀嫔’的名分,更像个空架子,过段时间谁还会记得承乾宫里那个没了娘家、连册封礼都没有的嫔?”
“娘娘说得是!”剪秋顺着话头应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没了娘家,没了册封礼,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菀嫔这会儿,怕是在承乾宫哭晕过去了!”
宜修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恨意,她冷冷想:本宫要让她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孤苦无依,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这滋味,她上辈子尝够了,这辈子,也该轮到“她”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承乾宫的朱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甄嬛一身素白孝衣,乌发仅用一根无饰白木簪松松绾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更是半点血色也无。她身子虚得发晃,全靠流珠从旁稳稳搀扶着,才一步一挪地走出宫门,缓缓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
马车停在甄府巷口,昔日朱门大户,如今却挂着惨白的幡幔,门楣上“甄府”二字被黑布蒙了大半,远远便听得内里传来断续的哭声。甄嬛刚下马车,便被那哭声刺得心口一紧,喉头涌上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栽倒。
“小姐……”流珠扶着她的胳膊,声音哽咽,“您慢些走。”
甄嬛点点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踉跄着迈进甄府大门,院内搭着简陋的灵堂,三具黑漆棺材并排停放,棺前供着甄远道、甄夫人与甄玉娆的牌位,烛光摇曳,映得牌位上的名字愈发刺眼。
“父亲……母亲……玉娆……”她颤抖着走上前,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棺木,便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在灵前,“女儿来晚了……女儿不孝……”
这一声“不孝”出口,积压了两日的悲痛瞬间决堤,她伏在棺前,放声恸哭,哭声嘶哑破碎,不似人声。流珠跪在她身后,也早已泣不成声,却还要强撑着扶住自家小姐,怕她哭晕过去。
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多是甄家昔日的旧友。见甄嬛一身孝衣、形容枯槁,都面露不忍,却也只敢远远站着,无人敢上前劝慰。
风卷着灵前的纸钱灰,打着旋儿落在她素白的裙角,她却像没察觉般,只垂着眼定定望着棺木,连睫毛上凝着的泪都忘了拭。
有几位年长的夫人想上前递方帕,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昔日甄府鼎盛时,她们与甄夫人谈笑风生,如今府门败落,她孤身一人,此刻与她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惹祸上身。
倒是一位曾受甄家恩惠的老管家,颤巍巍挪到几步外,低声道:“娘娘,地上凉,垫块毡子吧。”甄嬛这才缓缓抬眼,眼底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半晌,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妨事。”
话音落了片刻,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涣散的目光微微聚了聚,转头看向王管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王管家,先前……跟我父亲一同回来的那几个家奴,如今在何处?”
王管家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艰涩地答道:“回娘娘,他们……他们因‘看护不利’的罪名,前日,已经尽数被处死了。”
“处死……”甄嬛呢喃着,“还是晚了。”眼底那点刚聚起的光,又一寸寸沉了下去,只剩死水般的沉寂。
王管家喉头发紧,忙转身从供桌后拖出个半旧的樟木箱。他把箱子稳稳搁在甄嬛脚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郑重:“娘娘,这是老奴收拾出来的的,都是老爷和夫人的贴身物件。东西不多,不值什么钱,可……可好歹是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