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的动静,邓小梅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一眼就瞧见詹志强扬着手要打詹春兰,她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上前,牢牢将春兰护在自己身后,梗着脖子朝詹志强吼道:
“詹志强!你凭什么打人!那衣服是李秀秀自己给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冲春兰发什么火!”
詹志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吼震得愣了一下,再瞅见走廊上渐渐聚拢来看热闹的邻居,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硬着声辩解道:“家里是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穿了?用得着她出去捡别人不要的破烂?丢人现眼!”
“什么叫丢人现眼?这几个女孩子明明是勤俭节约!懂事得很!”邓小梅自上次发飙之后,仿佛解开了心底某种无形的束缚,,心里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这几个月,她过得比她前几十年都要舒服。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扬得更高:“你好意思说没少她吃穿?别的不提,自打我搬进这院子起,就没见过你们两口子给春兰添过一件新衣裳,连双袜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她一把夺过詹春兰手里那件旧棉衣,猛地抖开,亮给四周的邻居看:“就这件衣服,我都看春兰穿了好多年了,起初又宽又大,孩子整个人缩在里面不利索。今天上午她出门我可看得真真的——袖子短得露一截小臂,裤腿也悬在半空,小腿都遮不全!就这样,你还有脸说没亏待她?”
走廊上围观的邻居原本都抱着看戏的心思,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怕贸然插嘴反而落个里外不是人。
可此刻见邓小梅这般劈头盖脸一顿驳斥,又看着那件实在过分短小的旧棉衣,不少人脸上也露出了不忍和认同的神色。众人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自己平时看到的说出来:
“就是,我也知道,他们三姐妹,除了老大上班后,给自己置办了两身衣服,都没见两姐妹都没穿过新衣服。”
“他们家赚的钱全都要留给小儿子,哪里舍得把小儿子的钱拿出来给女儿买衣服哦。”
“这么多年了,他们家就那个老幺詹弘宇长得白白胖胖,还时常穿新衣服,娇气得很,我儿子跟他玩的时候,稍微不顺着他的意,他就要生气,啧啧~”
“我前段时间看到詹春兰,长得又瘦又矮,一看就营养不良,这最近好些了,我还以为是这两口子良心发现了,结果不是啊?”
“这两口子心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詹春华才五岁就要站在板凳上给两口子做饭了,下面几个小的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许丽霞在屋里听着外头动静越闹越大,心知不妙,赶忙挤出笑脸迎了出来:“哎哟,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没问清楚,心急之下差点错怪了孩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拽着詹志强的胳膊往屋里推,“孩子大了,我们也是怕她在外面学坏,这才着急上火。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詹春兰时,眼底仍压着一丝未消的火气,语气却放软了几分:“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对,你好好跟我们说就是了,哪里用得着搞这么大阵仗。”
许丽霞又强笑着朝四周的邻居扬声道:“多谢各位乡亲关心了!都是家里小事,耽误大家功夫了。要不……都进屋喝口茶?”
周围邻居都是明白人,哪听不出许丽霞话里“客气”撵人的意思?众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也就识趣地陆续散去了,走廊很快空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邓小梅还站在原地。她望着詹春兰,心疼地叹了口气,想再多做些什么,却也知道终究不便过多插手别人的家事。她上前轻轻拍了拍春兰的肩,压低声音道:
“进去之后……好好说,别硬扛。你这小身板,哪经得住他们两个人?真要有什么不对,就大声喊——我跟老梁就在门口,听得见。”
詹春兰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最终还是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进了屋门。
她不是怕那两口子了,她也知道,这两口子今天被下了面子,短时间内只想把她当透明人,不想再在家属院里惹出大动静。
客厅里空荡荡的,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詹志强和许丽霞早已躲进了卧室,大约是觉得脸上无光,索性避而不见。詹弘宇自知惹了麻烦,早在方才外面吵得最凶时,就悄悄溜回自己房间藏了起来。而詹春华,先前听见邻居议论父母“心狠”、句句戳中她带大弟弟妹妹的旧事,心里憋闷,也早早躲进了屋里。
詹春兰站在门口,迟疑地伸手推了推——门没锁。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后的寂静。
她现在谁也不想理,刚刚吵完架,心绪还很是波动。
小床上还有几件李秀秀和范红英送给她的旧棉袄,她小心的锁到自己的箱子中去,然后自己躺在床上复盘刚刚的发挥。
刚刚嘴稍微慢了些,要是能快速地有理有据地说更多就好了,比如自己给他们一家子当牛做马之类的。
不过现在也不错,自己只抛出了引子,周围人就把自己想说的说了,或许这才是最优解。
现在的人,每个人生那么多孩子,不就是想老有所依吗?要是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了,那就是大大的不孝,如果刚刚詹春兰真发挥到极致,估计还没有现在的效果。
这般想着,心里的压力散去大半,詹春兰就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方韵女士也来找詹春兰。
原来是两人刚回来那天,她就注意到了詹春兰身上的衣服太短了,回去就去买了两套新衣服,从里到外都有,亲自送过来。
詹春兰内心有些酸涩,连外人都能看出她的衣服不合身,可家里人却看不到,反倒是新衣服一眼就注意到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姨这次过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肖程回来之后,不仅性格沉稳了,而且也更有规划了,最近一直在家里看书,他内心有一团火,却不知道要在哪里燃烧,所以想多看看,多了解,找到自己以后想走的路。”
“阿姨,这真的不是我的功劳。”詹春兰语气温和却坚定,并不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肖程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那时候一时被感情困住了而已。”
她略作停顿,继续轻声解释道:“他现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所追求的自然是精神上的充实。我看他现在,像是把当初投入在小情小爱里的那股热忱,全然转化到了更大的家国情怀上——一种迫切想为国家做点什么的热血。这样的信念,反而更持久,也更……照亮人。”
方韵紧紧握住詹春兰的手,眼中漾着欣慰的光:“这下好了,不单是我和老肖在替他张罗工作,他自己也积极起来了,到处去看、去问,就想找个真正适合自己的岗位。”
说着,她语气愈发恳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连忙提醒詹春兰:“对了春兰,工作的事可不能等到毕业才着急。你别看还有一学期,有机会就得早早定下来。只要有了接收单位,学校那边都好商量——要么提前毕业,要么暂时挂个学籍,期末回来考试就成。这些流程,学校通常都通融的。”
詹春兰认真听着,心里暖融融的。这种被人放在心上、仔细替她筹划的感觉,让她格外踏实。原来,被人惦念着、提醒着,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