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清晨推开窗时,檐角的冰棱已化成细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叮咚的声响。后山的莲塘边,薄冰正顺着水流裂开,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塘泥,混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前辈!冰化了!”蓝景仪举着根树枝,蹲在塘边戳着残冰,忽然喊起来,“你看这泥里,是不是有绿芽?”
魏无羡正帮着厨房翻晒去年的莲子,闻言凑过去看。果然,塘泥里冒出点点嫩黄的芽尖,裹着湿漉漉的泥,像刚睡醒的稚童。“是莲芽。”他笑着拨了拨旁边的枯草,“今年醒得早,怕是能比去年早半个月开花。”
蓝忘机提着木桶来汲水,看见他们蹲在塘边,便也停下脚步。晨光透过云层落在他发间,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润。“水凉,别久蹲。”他把木桶往魏无羡面前递了递,“去把莲子晒好。”
“知道啦蓝先生。”魏无羡接过木桶,却故意往他身边挤了挤,“不过你看这莲芽多精神,像不像当年在乱葬岗,咱们种的那些土豆苗?”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发红,没接话,却弯腰摘了片刚冒头的荠菜叶,放进桶里。
廊下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江念卿正追着只灰雀跑,蓝思追在后面拿着件薄外套,生怕她出汗着凉。那灰雀扑棱棱飞过梅枝,惊落几片还没谢尽的花瓣,落在温宁晾晒的草药上。
“温宁先生,这是什么草?”蓝思追捡起片花瓣,插在江念卿的发间。
温宁正把晒干的莲子心收进瓷罐,闻言回头笑:“是紫苏,等夏天煮鱼时放些,能去腥味。”他去年除夕回来后便没再走,蓝启仁让他在云深不知处的药圃帮忙,倒也自在。
午后雨停了,阳光露出云层。魏无羡拉着蓝忘机去溪边捡石头,说要刻两个小石砚给孩子们练字。溪水刚过脚踝,凉丝丝的浸着脚,魏无羡却像发现了宝,举着块扁圆的青石喊:“这个好!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兔子?”
蓝忘机蹲下身,指尖抚过青石上的水纹,忽然道:“像去年的雪。”
“哪有雪是青的?”魏无羡笑他,却把石头小心放进竹篮,“不过你说像,那就像。”
正说着,远处传来江澄的声音。他提着个竹篓站在桥头,里面装着些鲜活的鱼虾。“念卿说想吃炸鱼块,我顺便多钓了些。”他说着把竹篓往魏无羡面前一递,“拿去给厨房,别让那丫头等急了。”
魏无羡刚要道谢,却见江澄转身时,衣摆扫过桥头的迎春花,沾了几朵嫩黄的花苞。“哎,你衣襟上有花。”他伸手去摘,被江澄拍开:“动手动脚的,没个正经。”话虽如此,却也没真生气,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傍晚烧鱼的香气飘满了云深不知处。蓝启仁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温宁教蓝思追辨认草药图谱,偶尔指点两句。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廊下,把捡来的青石磨成砚台,石屑落在衣襟上也不在意。
“你看那燕子。”蓝忘机忽然抬手指向檐下。两只灰燕正衔着泥巴筑巢,翅膀扫过红灯笼的流苏,把残留的年味都扫进了晚风里。
魏无羡放下磨石,看着新燕归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那时他还在莲花坞,江澄总嫌他钓的鱼太小,师姐的莲藕排骨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屋檐下也有这样的燕子,一年年飞来飞去。
“想什么?”蓝忘机递过块干净的布,让他擦手上的石粉。
“想以前的春天。”魏无羡擦着手笑,“不过还是现在好。”
蓝忘机没说话,却把刚磨好的小砚台推给他。砚台边缘被磨得圆润,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后山塘里的那种。
厨房里的鱼块炸好了,江念卿举着块跑出来,油星溅在嘴角也顾不上擦。“魏前辈,你看这鱼尾巴翘着,像不像蓝景仪被先生罚站时的样子?”
众人都笑起来。蓝景仪刚从厨房抢了块鱼,闻言差点噎着:“江念卿!我哪有那么丑!”
笑声里,新筑的燕巢又添了些泥巴。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得烛火轻轻摇晃,把满院的人影都晃得温柔起来。
魏无羡看着檐下的新燕,看着桌边的众人,忽然觉得这春天来得真好。冰化了,燕归了,莲芽醒了,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着落。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故事,就像这年年归来的燕子,不管走了多远,总会回到最温暖的地方,在寻常的日子里,继续生长,继续热闹。
夜深时,他把磨好的砚台放进蓝思追和江念卿的窗台上。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砚台的莲花纹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后山塘里,那些悄悄拔尖的莲芽。
春天才刚开头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