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淑太妃一派闲适,宫内的郗砚凛今儿批了半日奏折,难得有片刻清闲,被蔺景然半请半拉地拐到了明曦宫小憩。
他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原本只是闭目养神。
许是殿内安神香的缘故,也或许是,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太过催眠,竟真的沉沉睡去。
阳光勾勒着他深邃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即使睡着,那周身的气场只是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厉。
蔺景然原本在一旁安静地翻着书,偶尔抬眼看看他。瞧着他搭在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时,忽然起了个顽皮的念头。
她悄声吩咐挽风去取些新鲜的凤仙花来,捣碎了加上明矾,调成鲜艳的红色花汁。
她小心翼翼地执起他修长的手指,用细小的毛笔蘸了那绯红的花汁,极轻极轻地,只在他左手的无名指指甲上,细细涂抹。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惊醒了他。
阳光映照下,那一点鲜红渐渐在他指尖晕开,与他冷峻的气质形成一种奇特的、近乎叛逆的对比。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正当她准备向小指进军时,冷不防对上那双一双幽深的丹凤眼。
郗砚凛不知何时醒了,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并无睡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兴味。
蔺景然动作一僵,像做坏事被逮住的孩子,下意识想把手藏起来。
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尾指的染色指甲,板着脸吓她:“爱妃这是……意欲何为?”
“呃……”蔺景然急中生智,强作镇定道。
“臣妾听闻凤仙花汁可固甲润泽,见陛下指甲似乎……嗯,需要养护,故而……”
这借口找得她自己都不信。
郗砚凛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哪里猜不到她那点小心思。
他并未动怒,反而觉得这般鲜活狡黠的她有趣得多。
他松开她的手,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竟像是默许了她这小小的“恶作剧”。
蔺景然松了口气,看着他指尖那一点红,又看看他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假寐的侧脸,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等他起身离开时,那抹鲜红依旧在他无名指上,他仿佛浑然不觉,依旧神色如常地处理政务去了。
只是后来张德海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是否要净手时,他只淡淡瞥了一眼,道:“无妨。”
郗砚凛那一点丹蔻,竟在他手上停留了整整三日才褪尽。此乃后话。
又一日,郗砚凛来时,正瞧见蔺景然伏在案上作画。
他走近一看,画上之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不是他又是谁?
只是……那眉毛被画得粗如毛毛虫,眼睛一只大一只小。
嘴角还夸张地向下撇着,活脱脱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旁边甚至用簪花小楷题了“受气凛凛”四个字。
郗砚凛脸色一黑,伸手便要夺那画纸:“胡闹!”
蔺景然早有防备,笑嘻嘻地躲开:“陛下别急嘛,还没画完呢!”
说着又蔺景然提笔,在那歪掉的冠冕旁添了朵硕大无比的牡丹花。
“蔺、景、然!”
郗砚凛真是有些好气又好笑了。他将那笑得花枝乱颤的人连人带画圈进怀里,去抢她手中的笔和画。
蔺景然一边躲,一边求饶:“哈哈哈哈哈,陛下饶命!臣妾知错了!这就重画一幅俊的!”
奈何蔺景然力气不敌郗砚凛,画作最终还是易主。
郗砚凛拿着那幅丑态百出的画像,看着上面夸张的笔墨,简直不忍直视,当下便想揉碎了扔了。
可郗砚凛目光扫过画角那俏皮的“受气凛凛”四个字,再看看怀中人那得意又心虚的模样,动作又顿住了。
他冷哼一声,就着被她攥得发热的毛笔,蘸了墨,在那丑丑的脸庞上勾勒几笔,竟将那歪斜的五官修正了些,虽仍是写意风格,但瞬间恢复了七八分英挺。尤其是那双眸子,被他添上深沉的眼神,顿时有了神韵。
那朵俗艳的牡丹也被他寥寥数笔改成了一只停歇的墨鹰,振翅欲飞,与画中人的气质陡然相合。
他看了看改后的画,似乎满意了些,竟小心地将画纸卷起,淡淡道:“嗯,爱妃这画不错,没收了。”
蔺景然讶然,看着他竟将那画收纳入袖中,忍不住嘟囔:“陛下不是嫌丑么……”
郗砚凛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朕的画像,岂容流落在外?”
蔺景然:“……”
蔺景然那白眼翻得皇帝陛下白日里拉着她上榻,狠狠教训一番。
然后郗砚凛被蔺景然在榻上狠狠地瞪了一脚,奈何被狠狠教训过后的娇花,颖妃娘娘劲儿不大。
蔺景然被郗砚凛美曰其名“爱妃体力不济,朕帮爱妃好好按摩”,堵住嘴又镇压一番。
那声音、那动静羞得挽风、春桃等人连连后退。
蔺景然陷入昏睡前低语一句:“腰真好。”
郗砚凛乜她一眼,眼带询问。
蔺景然:“我说您腰真好,劲儿够大。”
“你……唔……”
…………
半个月没进后宫的皇帝如同被邓修容,哦现在是邓御女下了药。
晚膳过后,皇帝陛下心血来潮要拉着颖妃娘娘下棋。
蔺景然今儿下棋总不按常理出牌,时而天马行空,时而……耍赖。
“等等等等!我刚才下错了,重来重来!”
眼见一大片子要被吃掉,她伸手就要去捞回那颗刚落下的白子。
郗砚凛手疾眼快,用扇子轻轻压住她的手腕:“落子无悔,规矩呢?”
“跟陛下下棋,要什么规矩嘛!”她理不直气也壮,另一只手悄悄就想把旁边的黑子挪开一点。
他板起脸,故作严肃:“看来朕平日是太纵着你了,竟学会舞弊了?”
蔺景然见他似乎真要生气,立刻眨眨眼,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臣妾愚钝,陛下就不能让让我么……”
郗砚凛看着她那故作委屈实则眼珠乱转的样子,心底那点装出来的愠怒瞬间烟消云散。
他忽然伸手,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轻轻一挠。
“啊!”蔺景然猝不及防,笑着惊叫起来,缩成一团:“陛下!哈哈哈……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他这才停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拈起一块她最爱吃的桂花糖糕,直接塞进她还在求饶的嘴里:“罚你一块点心,闭嘴好好下。”
蔺景然被堵嘴,鼓着腮帮子嚼着甜糯的糕点。看着对面那人唇角微扬、一副扳回一城的得意模样,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有时因某些小事斗嘴,两人谁也不愿当面先服软。同处一室,却各自沉默。
然后蔺景然和郗砚凛同时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
蔺景然先提笔写下:“陛下今日所言,实乃强词夺理。”后面跟一条她的论据。
郗砚凛接过笔,在下言简意赅地驳斥:“妇人之见。短视。”并列出他的道理。
她再写一条反驳。他再驳回。
……
一张雪浪纸上,墨迹淋漓,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能看出书写者情绪的起伏。
争论的内容从朝堂政策到晚上该吃甜羹还是咸粥,无所不包。
往往两人争到后来,已偏离最初的主题,变成纯粹的意气之争。
最后,通常是蔺景然先没耐心,或是觉得再争下去也无意义,便会气鼓鼓地在纸的角落画一只缩头缩脑的小乌龟,旁边写上“你赢了你赢了”,然后将笔一扔,表示“投降”。
郗砚凛看着那认输的小乌龟,通常会冷哼一声。但紧绷的脸色会缓和下来,有时甚至还会提笔在那小乌龟旁边添上一根拴着它的绳子。绳头画个小人。
*
次日清晨,郗砚凛醒得早,难得没有立刻起身。
蔺景然也醒了,见他披散着一头墨发,衬得中衣领口处的肌肤愈发冷白,忽然心血来潮:“陛下,臣妾为您梳个头吧?”
郗砚凛从铜镜中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算是默许。
蔺景然跪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顺滑的长发。他的发质极好,入手微凉。
她想起小时候见母亲为父亲编过的复杂发髻,一时兴起,试图模仿。
然而她手指笨拙地穿梭,不是这股漏了,就是那缕扭了。
她试图编结的发髻松垮垮、歪歪扭扭,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出来,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她对着铜镜努力了半天,最终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作品”。
自己先泄了气,忍不住笑出声来:“罢了罢了,这事实在是做不来了。”
郗砚凛通过铜镜,将她的笨拙努力和最终懊恼好笑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未责怪,只抬手轻轻拆散了那个失败的发髻:“简单束起即可。”
蔺景然拿起发簪将他长发理顺,在头顶简单挽了个发髻以玉簪固定。虽简单却清爽利落,更显他面容冷峻,轮廓分明。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起身准备更衣。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
极轻地撂下一句:“手艺欠佳,还需多练。朕晚些时候再来。”
蔺景然对着他挺拔的背影悄悄做了个鬼脸,哼,还下次,才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