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洒在熙攘的街道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苏清荷与姚浅凝并肩而行，他月白色的衣袍在人群中显得清雅出尘。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角，最终落在了一个正在与几名年轻学子激昂陈词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衣着不算华贵，却自有一股落拓不羁的气质，言辞犀利，眼神灼亮，充满了对现有秩序的不屑与对某种虚幻“绝对自由”的狂热向往。
正是苏清荷耗费数月心血，依照穆琯玉和姚浅凝定下的“伪神”标准，精心物色并暗中引导、培养的目标。
姚浅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了几眼，唇角便缓缓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赞许的弧度。
“心思缜密，引导得恰到好处，连那几分刻意营造的‘落魄才子’与‘不屈斗士’融合的气质都如此吻合……苏清荷，你做事，真是让人安心。”
她的夸奖并非客套，而是对其能力的高度认可。
这“伪神”无论从外形、谈吐，还是那套精心设计的、极易吸引卡里姆这类叛逆少年的激进思想，都堪称完美。
苏清荷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赞许。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低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她……还好吗？”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姚浅凝自然明白。
她转过头，看向苏清荷那双总是含着春水般温柔，此刻却难掩关切的眸子，脸上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语气肯定。
“嗯，她挺好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期盼。
“等那边的事情了结，她就会回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苏清荷眼底那丝细微的波澜。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微微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
“那就好。”
“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不会出任何纰漏。”
他的承诺简洁而有力。
姚浅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醉仙居二楼，雅间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罗萨国将军粗粝的嗓音。
那将军正唾沫横飞地分析着商队路线与利益分成。
墨悬星指节分明的手搭在微凉的茶杯上，目光早已涣散，越过雕花窗棂，投向楼下熙攘的街市。
将军的话语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只觉烦厌欲呕，心底那片六年未愈的空洞又开始嘶嘶作痛，叫嚣着需要某种甜腻的东西来填塞。
“……故此，这批货必须绕开境江，虽多费些时日，但……”
将军还在喋喋不休。
就在这时，一抹娇俏的粉色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视野。
像一滴胭脂滴入浑浊的水中，倏然荡开，鲜明得不真实。
又来了。
墨悬星紫眸一凝，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真是无药可救，光天化日之下，竟又生出这等荒唐幻觉。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恰在此时，将军的话题一转，带着几分粗豪的感慨。
“……要说也是奇事，前段时间，听说西北军营那位杀神，陆江麟陆将军，痛失所爱，打击不小，如今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啧，真是没想到，他那样一个冷面冷心、仿佛石头里蹦出来的人，竟然也会为个女人肝肠寸断……”
“陆江麟”三个字像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痛失所爱？半死不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了那个情境。
若她真的彻底消失……他会如何？
大概会比陆江麟更不堪吧。
至少陆江麟拥有过、失去过。
而他，似乎从未真正得到，又何谈失去？
始终在求而不得的炼狱里焚烧罢了。
这联想让他心口一窒，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与尖锐的痛楚。
他几乎是逃避般地，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那抹或许能短暂止痛的“幻觉”。
她还在！
非但没有像往常的幻影般消散，反而……更清晰了。
下一秒，街心那抹粉色身影，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完全长开的、明媚不可方物的容颜。
六年的时光褪去了她最后的稚气，勾勒出清丽绝伦的轮廓，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那颗缀在眼角的泪痣非但未减风情，反而像点睛之笔，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妩媚。
是她。
真的是她。
墨悬星猛地站起身，檀木椅腿与地面刮出刺耳的锐响。
突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是苏清荷。
他看见苏清荷将一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白色物件递到姚浅凝手中，动作自然熟稔。
她接过，仰起脸对他展颜一笑，随后，她竟就那样与苏清荷并肩，步履轻快地……朝着与他所在的醉仙居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她为什么……会和苏清荷在一起？
那包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药材？点心？还是……别的什么信物？
整整六年。
他把自己放逐在战场与阴谋的炼狱里，用血腥和算计麻痹每一根神经，以为时间至少能磨钝那份不该有的渴望。
可此刻，只是远远看到她与另一个男人并肩而行的背影，那六年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冰墙，就在瞬间土崩瓦解，露出底下依旧沸腾翻滚的、名为“姚浅凝”的岩浆。
苏清荷……他凭什么！
她想做什么？
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这六年过得很好，甚至身边早已有了旁人？
还是……这根本就是她另一种形式的、更高级的报复？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与毁灭意味的冷笑，从他齿缝间溢出。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从眼前消失。
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身边站着什么人……他都要把她抓回来，锁在身边，问个清楚！
下一秒，在将军惊骇的注视下，墨悬星单手一撑窗棂，整个人带着一种决绝而又疯狂的姿态，直接从窗口纵身跃下！
脚尖在楼下摊贩的篷布上借力一点，身形再次加速，落地时已精准地拦在了姚浅凝与苏清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