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业典礼前夕,整个培训班的气氛既有一种解脱的轻松,又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离愁和对未来的憧憬。
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王鹏的鼾声已经响得像打雷,陈志远和李鹏程也睡熟了,只有我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灯影。这两个月,见了世面,学了本事,也认清了差距。
总算是熬到结业,我提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没有直接回河清县,而是绕道先回了青禾县唐洼子村老家。
近乡情更怯,车刚到村口,我就下了车,沿着田埂往家走。
村头那棵老槐树还是老样子,枝繁叶茂,能遮住半条路;泥巴路倒是比上次回来平整了些,听说村里争取了“一事一议”的钱,垫了层碎石子。
走着走着,眼角瞥见一户人家门口,立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白色瓷砖贴得亮闪闪的,阳台还装了不锈钢护栏,在周围低矮的土坯房、砖瓦房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户”。
推开家里的木门,那股熟悉的柴火味儿扑面而来。墙壁泛黄得厉害,家具也都旧了,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着爹娘头上又多出来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分,我心里酸得厉害。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他们几乎都原封不动地存着,说是给我将来娶媳妇用,自己还是舍不得吃穿。
晚上吃饭时,我试探着问:“爸,妈,咱家这房子年头不短了,墙皮掉得厉害,要不明年翻修一下?我现在任了副主任,工资加上一些补贴,手头比刚工作时宽裕了些,估计再攒一阵子,翻修房子的钱就够了。”
娘连忙摆手:“修它干啥?还能住!你挣点钱不容易,留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爹闷头扒了口饭,说:“不急。你妹妹上学要紧,你以后成家立业,哪样不要钱?这房子,遮风挡雨的,挺好。”
我知道他们的固执,没再坚持,但心里暗暗发誓,等工作再稳当些,一定要让二老住得舒坦点。
周末,妹妹小莲从学校回来,见到我高兴得直跳:“哥!你回来了!我这次月考,在班里排第十!”。
她考上了青禾中学的重点班,凭的是真本事。这样也好,省得去麻烦李明远局长,这样的人情债,能欠还是别欠。
我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好样的!靠自己本事,腰杆才硬!”想起培训时关于“资源”和“能力”的那些讨论,更加坚定了要凭实绩站稳脚跟的念头。
在家只待了两天,我就坐不住了,心里像长了草,全是张婷的影子。匆匆告别爹娘,踏上了去河清县的路。
到县城已是傍晚,我提着给张婷买的淡紫色丝巾,还有省城特产的糕饼,站在她家楼下,拨通了她的电话。
没等三分钟,就看见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楼道里跑出来。是张婷,穿件淡蓝色毛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喜,脸颊泛着红晕,比两个月前清瘦了些,可眼睛依旧亮得像星星。
我们就那么站在路灯下,对视了几秒,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都融进了目光里。
她轻轻跑过来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胸前,声音闷闷的:“你总算回来了……这两个月,我天天数着日子。”
我心里一热,放下手里的东西,紧紧回抱住她,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熟悉的馨香,这两个月的思念和奔波,仿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补偿。
“嗯,回来了。”我低声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分开,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我拿出那条淡紫色的丝巾给她系上,柔软的料子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她从包里掏出个小镜子,对着照了照,嘴角弯起来,眼里闪着光:“好看吗?”
“好看,比省城百货商场里的模特还好看。”她的笑容,比任何霓虹都亮。
温存过后,张婷说起了县里的近况,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你回来得正好。听说,县委班子很快要换届了,连带着各个部门、乡镇街道的领导班子,可能都要有大调整。”
我心里一凛:“这么快?”
“嗯。”张婷点点头,“现在各个单位都绷着一根弦,暗流涌动。听我爸说,但凡有点想法的领导,最近都格外活跃。往领导家里跑的,找老领导汇报思想的,还有拼命给自己分管领域拉项目造势的,各种动静都不小。”
我立刻想到大山镇的张书记和李镇长。张书记在镇上待了四年,听说一直想往县里调;李镇长倒是踏实,但资历还不够。还有胡进,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三黄鸡项目现在是他手里的“政绩牌”,说不定正拿着到处显摆。
“现在县里传什么的都有,”张婷压低声音,“有人说组织部的刘部长可能要提副县长,财政局的张局长要去人大任副主任,还有人说,可能要空降一个年轻的常务副县长过来……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我听得心里发沉。在党校时,就听王鹏说过,每次换届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是“神仙打架”,也是“小鬼遭殃”,有人借着这阵风往上跳,有人站错了队,就被扫到一边。
“对了,大山镇那边,三黄鸡推广搞得怎么样?你清楚不。”我急忙问,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这个事。
张婷摇摇头:“具体不太清楚,但听说动静搞得很大,好几个村都跟着养了,镇上宣传力度也不小。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隐约听到点风声,说进展好像没那么顺利,具体的不清楚。”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胡进那个人我太了解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大规模推广,没有经过充分的试点和风险缓冲,隐患太大了。
和张婷待到很晚,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自己在县城临时落脚的小旅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家庭的温情,重逢的喜悦,很快被即将面对的工作现实和县里微妙的政治氛围冲淡了。
换届的风已经吹起来了,接下来,就看各路神仙如何各显神通了。
而我,一个刚刚培训归来的小镇副主任,又该在这场风波中,如何自处,如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