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真成了!”老师傅们激动地欢呼起来。
巨大的声浪和震动,甚至让车间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墙角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动静,连不远处的97号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大炮哈哈大笑:“好小子!真让他弄响了!”
徐兰则赶紧捂住身边小燕的耳朵,笑骂道:“这傻小子!搞出这么大动静,轻点拆家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技术科宿舍楼的一扇窗户里,也亮起了灯光。然后,一盏红绿双色的信号灯被举到了窗台边。
绿色的光芒率先亮起,那是一种稳定而柔和的色调,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一切都处于正常的工作状态。然而,就在这平静的时刻,红色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起来,短促而清晰,如同心跳一般有节奏地跳动着。
“·—·”(oK)这是一种独特的信号,一种跨越空间距离的默契与回应。它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
七月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半晌的时候,太阳还像个大火球一样,毒得能把地皮都晒裂。但到了后半晌,一阵闷雷滚滚而过,乌云就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迅速聚集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梢上,仿佛随时都会倾泻而下一场瓢泼大雨。
雷二蛋趿拉着他那双破旧的布鞋,慢悠悠地从屋里挪腾出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用废轴承和铁丝拼凑而成的简易“风向风速仪”,这是他自己动手制作的小玩意儿。他本来只是想看看这雨前的风到底有多大劲儿,却没想到这个简单的小发明会给他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乐趣。
这个所谓的“风向风速仪”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纯粹是雷二蛋闲着没事干,拆了一个旧闹钟里的齿轮,再加上一些边角料捣鼓出来的。他还美其名曰“科学观测”,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他手痒时的一个小消遣罢了。
“哥!哥!快来看!”小妹雷小燕一阵风似的从院门外卷进来,两根小辫子甩得飞起,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跑的还是热的,“街道办门口贴告示啦!围了好多人!”
二蛋还没搭腔,母亲徐兰的声音先从厨房窗户里传了出来,带着点焦躁:“小燕!嚷嚷什么!没看我正和面呢?一会儿雨下来了,煤炉子又该不好引了!啥告示啊?是不是又说除四害的事儿?”
自打进了这六零年,街道办贴的告示,十张里有八张跟吃的用的紧缺有关,还有两张就是催着交老鼠尾巴、苍蝇脑袋。徐兰在街道办工作,天天听这些,脑袋都快大三圈。
雷小燕扒着厨房窗台,踮着脚:“妈!不是除四害!是……是粮票!好像说以后粮食要定量了!”
“哐当”一声,徐兰手里的面盆好像磕到了锅沿儿。她猛地推开半扇窗,探出身子,手上还沾着棒子面:“定量?不是一直有定量吗?又变?”
“好像……好像数变了!”雷小燕眨巴着眼,努力回想着听到的词儿,“好多人在那儿算,说……说不够吃!”
二蛋心里咯噔一下,那点闲情逸致瞬间没了。他把那“风向风速仪”随手靠在门框上,几步走到院门口,朝胡同东头街道办的方向望了望。虽然隔着几十米,看不清告示上的字,但那边黑压压聚着一堆人,嗡嗡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过来,透着一种让人心慌的躁动。
这时,大姐夫赵刚捎来的那台老旧电子管收音机里,正巧飘出雄壮的进行曲,咿咿呀呀地唱着“社会主义好…”,跟院门外那股压抑的躁动一对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父亲雷大炮还没下班,大妹雷小玲在里屋写作业。院里一时就剩二蛋、小燕和厨房里的徐兰。
徐兰没了心思和面,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年月,啥都缺,定量还能往少了变?不成,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妈,您别去了,挤一身汗,一会儿雨来了再拍着。”二蛋拦了一下,“等爸回来,他去厂里肯定能听到信儿。或者等刘婶她们过来串门,一准儿就知道详情了。”
徐兰脚步顿了顿,叹了口气:“也是……唉,这心口咋突突直跳呢。”
正说着,就听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帘一挑,一个人影低着头进来了,正是徐兰刚才念叨的邻居刘婶。刘婶男人也是轧钢厂的,跟雷大炮一个车间。
刘婶脸色也不好看,进门就拍大腿:“他徐婶儿!看了吗?街道那告示!”
“正说呢,还没去。咋说的?真又减了?”徐兰赶紧迎上去。
“减了!减大发了!”刘婶嗓门都带了哭音,“工人老大哥,原先月粮二十八斤的吧?这一家伙,降到二十二斤了!二十二斤啊!那够干啥的?喝稀粥都得数着米粒下锅!”
二十二斤?二蛋心里飞快地算了笔账。老爹雷大炮是重体力劳动的七级钳工,以前二十八斤也就将将够他一个人吃个七八分饱,这一下子砍掉六斤……他不敢想。
徐兰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多少?!二十二斤?那……那行政口的呢?”她自己在街道办工作,属于行政口。
刘婶苦着脸:“行政口更少!听说好像就十八斤?哎呦喂,这可让人咋活!俺家那口子回来还不得蹦高啊!”
徐兰身子晃了一下,二蛋赶紧伸手扶住。徐兰摆摆手,靠着门框,喃喃道:“十八斤……十八斤……”
屋里写作业的雷小玲也闻声出来了,紧张地看着大人。雷小燕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对,缩到二蛋身后,拽着他的衣角。
刘婶又唉声叹气了几句,说还要回去想办法,匆匆走了。留下雷家娘几个,站在渐渐起了凉风的小院里,心头都像压上了那块沉甸甸的乌云。
沉默没持续多久,院门再次被推开,雷大炮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工装搭在肩上,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肌肉,但此刻那肌肉似乎也绷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