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公墓。
夜色下的墓地,万籁俱寂,只有夜风穿过松柏枝叶间,发出呜呜的、如同低泣般的声响。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惨淡地笼罩着一排排沉默的墓碑,为这片安息之地平添了几分肃穆与悲凉。
秦川手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沿着熟悉的青石板小径,快步走向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位置。
然而,就在距离苏浅浅墓碑还有十几米远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透过朦胧的月光和远处路灯微弱的光晕,他清晰地看到,在苏浅浅那洁净的墓碑前,静静地伫立着一个清瘦、孤寂的身影。
是谁?会在这夜半三更,来到浅浅的墓前?
秦川心中一惊,警惕与一丝莫名的情绪同时升起。
他加快脚步,无声地靠近。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个身影的轮廓逐渐清晰,竟然是陆晚晚!
“晚晚?”
秦川走到她身后,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晚晚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缓缓转过身。月光下,她秀气的脸颊上犹自挂着未干的泪痕,晶莹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哀伤。
“我在等你。”
她看着秦川,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等我?”
秦川更加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听陈默说,你今晚……去处理周慕云的事情了。”
陆晚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我就知道,一旦你做完这件事,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姐。所以,我就先过来了。”
秦川望着她,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与感慨。
是啊,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陆晚晚,这个与浅浅血脉相连的妹妹,才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他与苏浅浅之间那超越生死的感情,理解他此刻必须前来告慰的心情。
他不再多言,走上前,将手中的百合轻轻放在墓碑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墓碑上那张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笑靥如花的照片,仿佛在触摸着爱人温润的脸颊。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墓碑上,闭上眼睛,用只有他和墓碑中人能听到的、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倾诉:
“浅浅,我来了。”
“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陆秉坤,周慕云……我都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你在天上,看到了吗?可以……安心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长久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对着这冰冷的石碑,才敢泄露分毫。
陆晚晚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
直到秦川的情绪稍稍平复,重新直起身,她才低声开口,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中已久、却始终不敢,或者说不愿去触碰的问题:
“秦川,我姐的死……是不是,跟陆秉坤有直接的关系?”
秦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陆晚晚。
她虽然或多或少能从之前的线索中猜到一些,但内心或许始终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姐姐的死并非出自父亲的直接意愿,希望其中另有隐情。
秦川沉默着。
他原本不愿在苏浅浅的墓前提起这件过于残忍的真相,如果浅浅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死亡竟是由亲生父亲主导,那该是何等的心碎与绝望?
陆晚晚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她向前一步,目光坚定地望向墓碑上姐姐的照片,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姐……她也有权力知道全部的事实。这,也是我今晚在这里等你的另一个原因。”
秦川看着陆晚晚那双与苏浅浅有着几分神似、此刻却写满坚毅和执着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陆秉坤最后的哀求,缓缓道:“陆秉坤……他向我提出过请求,希望我不要让你知道这些……”
“我不需要他的保护,更不需要这种虚伪的隐瞒。”
陆晚晚冷冷地打断了秦川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冰冷。
“你放心,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只想知道真相。告诉我,陆秉坤,他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害死我姐不可?”
秦川听到她对陆秉坤直呼其名,心中明了,她已在心底彻底斩断了那份父女情分。
他不再隐瞒,将陆秉坤在留置室内所述的一切——他与苏宏远的恩怨,苏浅浅作为“把柄”的出生,周慕云的怂恿,以及那最终导致悲剧的决定……
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在这寂静的墓园中,对着苏浅浅的墓碑,也对着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补充道:“陆秉坤最后……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陆晚晚静静地听着,俏脸之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只是她那垂在身侧、紧紧攥住的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泄露了她内心绝非表面的平静。
沉默了良久,久到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呜咽。陆晚晚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那轮清冷的月亮,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深深疲惫的声音对秦川说:
“我当初选择留在岛城,进入海川,最大的目的,就是想查清我姐被害的真相。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她转过头,目光直视秦川:“这里,已经没有我再继续停留的理由了。我想……辞去海川地产总裁的职务,离开岛城。”
秦川闻言,心中猛地一紧,急忙道:
“晚晚,你做得非常好!海川地产在你的带领下,发展势头正猛,无论是战略规划还是内部管理,都无人能及!”
“现在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以接替你!你不能就这样扔下大家,一走了之!”
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和恳切。
陆晚晚看着秦川眼中真切的挽留之意,沉吟了片刻,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就等你找到合适的接任者,能够顺利交接之后,我再离开。”
秦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
“好!一言为定。”
气氛稍稍缓和。陆晚晚看着秦川,将话题引向了未来:
“我姐的仇,现在算是报了。你也已经是岛城……无人能及的人物。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秦川的目光重新投向深邃的夜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股复仇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
“后面的事,我还没有仔细考量。但是,还有最后一个人,那个直接动手杀害浅浅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不把他亲手抓住,这件事,就还不算彻底了结!”
“我听说,那个凶手逃到国外去了?”
“嗯。”
秦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神冰冷。
“我早就安排了最得力的人,一直在暗中追查他的踪迹。”
“不管这个畜生躲到天涯海角,哪怕是地狱,我也一定要把他揪出来,亲手刃此獠,用他的血,祭奠浅浅!这,是最后的步骤。”
陆晚晚的嘴角,终于微微牵动,露出一丝混合着慰藉与悲伤的浅浅笑意,她轻声说:
“姐姐她……能遇到你,真的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真羡慕她。”
秦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痛楚,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重的感慨。他看了看四周愈发深沉的夜色,对陆晚晚说:
“很晚了,这里阴气重,先回去吧。”
陆晚晚顺从地、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两人不再言语,并肩沿着来时的青石板小径,默默地向着公墓外走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融入这片安息与未尽之念交织的夜色之中。
……
第二天上午,海川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却驱不散秦川眉宇间那缕深沉的戾气与疲惫。
他坐在宽大厚重的老板台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来自各个分公司和部门的文件与报告。
如今的他,已是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核心,每一份决策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
就在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地产项目规划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广文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与凝重的神色。
“秦少!”
李广文的声音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的紧迫感。
“刚接到负责追踪的那个‘双摄探头’兄弟传回来的加密消息!他们找到那个伦学奎的踪迹了!”
“伦学奎”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引爆符,瞬间点燃了秦川眼中所有的阴霾!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一股实质般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他盯着李广文,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森寒:
“那个畜生……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李广文深知这个伦学奎就是亲手割断苏浅浅喉管的直接凶手,是秦川恨意清单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名字,他立刻回道:
“‘双摄探头’确认,伦学奎目前藏在东瀛国的京都!他们正在动用一切资源,锁定他的具体藏身地点,相信很快就会有更精确的情报传来!”
“京都……东瀛……”
秦川喃喃自语,眼中寒光爆射。
他猛地一拳砸在坚实的名贵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告诉‘双摄探头’!”
秦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再给他们加一百万活动经费!不!两百万!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畜生的准确藏身窝点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他的门牌号!”
“是!我马上联系他们!”
李广文毫不迟疑,转身就要去执行命令。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有些急促地推开!
赵铁柱那壮硕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紧张和怒意,声音洪亮地汇报:
“川哥!不好了!那个周雪柔……她带着一大帮执法队的人,直接闯进大厦了!气势汹汹,说是……说是要来抓你!”
秦川的眉头骤然锁紧,瞳孔微微收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雪柔的行动力,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他没有去看赵铁柱,而是将目光投向刚刚停下脚步的李广文,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眼神深处却锐利如刀:
“李哥,昨晚码头那边……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李广文自然明白秦川所指,他神色一凛,郑重而肯定地点头:
“秦少放心,所有手尾都已处理妥当,保证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实证。海水很深,也很急。”
秦川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重新坐回宽大的皮椅中,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丝毫凌乱的衬衫袖口,然后对一脸紧张、堵在门口的赵铁柱平静地吩咐道:
“柱子,让他们上来吧。”
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吩咐接待一位普通的访客。
赵铁柱愣了一下,看着秦川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用力点了点头:
“是!川哥!”
他转身,带着满心的戒备与决然,大步离去。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秦川那深不见底、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风暴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