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石的坦白,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她并未立刻采取大张旗鼓的行动,她深知对手的狡猾与渗透力。信任沈青石是一场豪赌,但她手中筹码不多,必须行险一搏。
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在暗夜中悄然上演。
首先,是沈青石的“伤”。在一次“例行”的宫禁巡查中,沈侍卫“意外”遭遇不明身份刺客的袭击,虽奋力击退来敌,但自身也受了不轻的剑伤,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被紧急送回住处救治。太医诊断需要静养数日。
这消息被严格控制在小范围内,但足以通过某些隐秘渠道,传递到该听到的人耳中。一个受伤、暂时脱离御前核心守卫的沈青石,无疑降低了某些人的警惕,也为他后续的“行动”提供了合理的掩护。
紧接着,是关于“钥匙”的“意外”泄露。影子麾下的人,伪装成沈青石的心腹,在一次“秘密”接头中,“不慎”被“烛龙”组织的眼线察觉,双方发生短暂冲突,虽成功逃脱,但一枚仿制的、粗劣的莲花木簪(由将作监高手根据描述连夜赶制)却“遗落”在现场。仿制品粗糙,但其形制,足以让懂行的人确认,钥匙的线索,确实已经浮出水面,并且与沈青石有关。
这两步棋落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两颗石子。她能感觉到,隐藏在暗处的目光,变得更加焦灼和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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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石在住处“养伤”,实则内心备受煎熬。他清楚自己已是鱼饵,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组织的追杀令或许已在路上,陛下的信任也脆弱如琉璃。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秦嬷嬷能如他所期盼的那般,拥有足够的智慧和胆识,看穿这局中之局。
就在他受伤后的第二日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似乎销声匿迹。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影子,如同没有实质的烟雾,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沈青石住处外松内紧的防卫圈,出现在他的病榻前。
依旧是那身粗布灰衣,依旧是那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
秦嬷嬷。
她看着榻上脸色苍白、闭目似在昏睡的沈青石,目光在他包扎严实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侍卫。”她低声唤道,声音如同夜风拂过枯叶。
沈青石猛地睁开眼,看到床前的身影,瞳孔微缩,但并未显露出过多惊讶,只是挣扎着想要坐起。“嬷嬷……你果然来了。”
“老身不得不来。”秦嬷嬷语气平静,“外面的风声,老身听到了。你做得……很危险。”
“置之死地,或可后生。”沈青石靠在床头,喘息着,苦笑道,“嬷嬷既知危险,为何还来?”
秦嬷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支真正的紫檀莲花木簪。它在昏暗的室内,仿佛自行散发着温润而幽暗的光泽。
“因为时间不多了。”秦嬷嬷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老身能感觉到,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已经按捺不住了。先主留下的秘密,若再不见光,恐将酿成更大的灾祸。”
她将木簪递向沈青石:“此物,老身交给你。并非完全信任,而是……别无选择。陛下是唯一可能破解此局、并善用其中之物的人。你既已选择站在她这一边,便由你,转呈陛下。”
沈青石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木簪,心脏狂跳。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极其郑重地,如同承接千钧重担般,接过了那支小小的木簪。紫檀木冰冷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历史的沉淀感。
“嬷嬷……不亲自面见陛下?”他忍不住问。
秦嬷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释然,也带着诀别:“老身的使命,到此为止了。见过陛下,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有些尘封的往事……就让它随老身一起,彻底埋藏吧。”
她顿了顿,看着沈青石,眼神锐利如昔:“记住,开启秘所之后,所见所闻,关乎国运,亦暗藏杀机。如何决断,全在陛下。你……好生辅佐。”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形一晃,便已到了窗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沈青石握着手中那支沉甸甸的木簪,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秦嬷嬷的决绝与托付,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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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这支真正的莲花木簪,连同沈青石详细的禀报,被影子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晏华清的面前。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她拿着那支紫檀木簪,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每一道花瓣的纹路,感受着那冰凉而坚硬的质感。它与清晖园假山内的凹陷完美契合,这是毋庸置疑的钥匙。
秦嬷嬷的最终选择,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位老宫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秘密,也选择了她认为值得托付的君主。
“陛下,如今钥匙在手,是否……”影子在阴影中低声请示。意思是,是否立刻调集人手,强攻清晖园秘所。
她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再等等。”她的目光锐利,“钥匙在我们手中,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烛龙’和‘幽冥’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它,如今眼看就要落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沈青石这颗棋子,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
她要将计就计,利用沈青石这个“叛徒”和手中的“钥匙”,将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彻底引出来!
“传令下去,”晏华清下令,“明日夜间,朕要‘秘密’前往清晖园,‘亲自’探查秘所。消息,要‘恰到好处’地泄露出去。让沈青石‘伤势稍愈’,‘负责’部分外围警戒。”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诱饵。以自身为饵,钓的是潜藏在暗处的巨鳄。
影子身形微震,但并未质疑:“是!属下立刻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在这漩涡之中,何来万无一失?尽力即可。记住,朕要的,不是击退,而是……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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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欲今夜密探清晖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迅速传遍了该知道的角落。
“烛龙”组织所在的密室内,气氛凝重。
“消息确认了?”烛龙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与狠厉。
“确认了。沈青石那边传来的密报,以及我们安插在宫内的眼线,都证实了此事。女帝似乎对那木簪深信不疑,决定亲自前往。”黑暗中的人影回道。
“好!好!好!”烛龙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她终于上钩了!通知我们所有的人手,埋伏在清晖园周围!等女帝开启秘所,注意力被吸引之时,便是我们动手之刻!钥匙,秘所里的东西,还有女帝的性命……我全都要!”
“那沈青石……”
“一颗即将废弃的棋子罢了。若他识相,最后关头倒戈,或许可留他全尸。若仍执迷不悟……便让他和女帝,一同葬身在那鬼园之中!”烛龙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而在神都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枚刻着云纹兽首的令牌被轻轻放在桌上。
“消息属实?”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属实。‘烛龙’那边已经动了。我们……是否插手?”
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他们先斗吧。我们……只需在最后,收拾残局即可。记住,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天工开物》。”
夜幕,再次降临。
神都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但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无数股暗流正向着城西北那座荒废的园林汇聚。
清晖园,这个沉寂了多年的鬼蜮,在今夜,注定将成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修罗场。
她站在紫微宫的高处,遥望着清晖园的方向,手中紧握着那支莲花木簪。
饵已撒下,网已张开。 就等着,猎物入场了。
只是,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谁又是自以为是的猎物,在谜底彻底揭开之前,犹未可知。
一场围绕着前朝秘辛、当朝皇权与隐藏势力的最终对决,即将在月光与阴谋交织的废园中,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