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
林羽的反问轻飘飘的,却让张氏的心重重一沉。
那张苍老面容上的笑意,非但没有安抚作用,反而让她生出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太后娘娘,里面……里面真的只是些废弃的旧物,尘土飞扬,您千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去了。”张氏硬着头皮,再次试图阻拦。
林羽却看也不看她,径直抬脚,越过了那道爬满枯藤的月亮门。
但她的方向,却不是那座看起来破败不堪的院落。
她只是从那院门前走过,然后,停在了旁边一座截然不同,甚至是称得上奢华,甚至是违制,超过了朝廷规定的院落门前。
这座院子,与那座破败的旧院仅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院墙刷得雪白,门前还摆着两盆开得正盛的珍品牡丹。
张氏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慌,那么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因为这里,是赵婉儿的“锦绣苑”。
京中谁人不知,赵侍郎宠爱养女,特地为她修建了这座比主院还要精致华美的院子。
“哀家看,这座院子倒是不错。”林羽驻足,慢悠悠地评价了一句。
她的话音未落,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冷邪气,在此处已经浓郁到了一个顶点。
张氏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娘说笑了,这……这是小女婉儿的住处。孩子家家的,胡乱布置,当不得娘娘夸赞。”
“哦,是婉儿的院子啊。”林羽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正好,哀家走累了,进去讨杯茶喝。”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她已经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院门。
“娘娘!”张氏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青穗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后面。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甜腻熏香与阴森邪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羽迈步而入,目光扫过整个院子。
院内果然极尽奢华,甚至在地上都铺着一层细碎的白色雨花石,一尘不染。
赵婉儿和赵青鸾也跟了进来,赵婉儿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而赵青鸾则始终低着头,仿佛这里的奢华与她无关。
“太后娘娘,您……您怎么到臣女的院子里来了?”赵婉儿故作惊讶地迎上来,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炫耀。
林羽没理她,径直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去。
“娘娘,卧房乃是女儿家的私密之处,您这……”张氏急得快要跳起来,跟在后面连声阻止。
林羽恍若未闻,直接推开了卧房的门。
房间内的景象,更是令人咋舌。
满屋的紫檀木家具,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这哪里是一个臣女的闺房,分明比皇宫里一些份位低的嫔妃宫殿还要奢靡。
张氏的两个儿子,赵家大郎和二郎,听到动静也匆匆赶了过来,见到这阵仗都是一愣。
“母亲,这是怎么了?太后娘娘怎么会……”
张氏已经顾不上回答儿子,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林羽身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林羽在房中站定,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这房间里的邪气,几乎已经凝成了实质。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边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博古架上。
那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古董玉器,看起来并无异常。
“青穗。”林羽淡淡地开口。
“奴婢在。”
“去,把那个架子第三层左边那个青花瓷瓶拿开。”
青穗立刻上前,依言将那只价值不菲的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捧了下来。
瓷瓶后面,露出了一小块颜色略有不同的木板。
是一个暗格。
张氏和赵婉儿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屏住了。
“打开它。”林羽的命令不带一丝情绪。
青穗伸出手,在木板边缘摸索了一下,轻轻一按,木板悄无声息地弹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阴寒刺骨的邪气,猛地从洞口里钻了出来!
青穗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地将手伸了进去,从中取出了一个被厚厚黑布包裹着的东西。
那东西不过一尺来高,形状颇为古怪。
“娘娘,这是……”赵婉儿还想挣扎,声音却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林羽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青穗将黑布揭开。
随着黑布被一层层地揭下,一个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木料雕刻而成的佛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佛像的造型,怪诞到了极点。
它根本不是寻常寺庙里供奉的任何一尊佛陀或菩萨。
佛像呈盘坐之姿,却生有三头六臂,面目狰狞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嘴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一口细密的獠牙。
它的身上,没有佛家的祥和,只有一股子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寒意的阴森与邪恶。
这东西一出现,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啊!”
赵婉儿在看到这尊邪佛被找出来的瞬间,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她的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摇摇欲坠,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一旁的赵青鸾,在感受到那股邪气的瞬间,身体也猛地一僵,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婉儿!”
张氏和刚刚赶来的赵家兄弟立刻冲了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婉儿。
“妹妹,你怎么了?”
“婉儿别怕,有哥哥在!”
一家人围着赵婉儿,嘘寒问暖,关切备至,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转过头,看向被家人围在中间,正惊恐万状的赵婉儿。
“赵家姑娘,你这卧房之中,为何会藏着如此邪物?”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赵婉儿的身体一颤,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母亲怀里挣脱,勉强站直了身体。
“回……回太后娘娘,这……这不是邪物。”
她的声音还在发抖,但已经有了几分底气。
“这是臣女……臣女从城外一座很灵验的庙里求来的,是用来……用来祈福的。”
“祈福?”林羽重复了一遍,玩味地看着她,“哀家倒是头一回见,有人用这种东西祈福。”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一旁的赵家大郎立刻站了出来,昂首挺胸地替妹妹辩解,“您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尊佛像,乃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灵验无比!我妹妹自从请回了这尊佛像,便时来运转,处处顺心,就连学业都精进了不少!这怎么会是邪物呢?”
“是啊,太后娘娘!”赵家二郎也急忙帮腔,“您看我妹妹,貌美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都是佛像保佑的结果!您可不能因为这佛像长得奇怪一些,就说它是邪物啊!这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张氏更是连连点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又恳切的模样。
“是啊,娘娘!这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为婉儿求来的福气!婉儿这孩子心地善良,神佛自然庇佑。您老人家怕是看错了,这东西真的不是什么邪物,您可千万不要听信什么小人的谗言,错怪了我们婉儿啊!”
她说到最后,甚至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角落里跪着的赵青鸾。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将一尊邪气冲天的诡异雕像,硬生生说成了一件带来好运的祈福圣物。
言语之间,甚至暗暗指责林羽一个深宫老妪,没见识,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林羽看着他们三人。
看着他们维护赵婉儿时那种近乎狂热的、不容置喙的模样。
再结合这尊邪佛身上那股扭曲信徒心智、吸取他人气运为己用的力量。
她瞬间就明白了。
这家人,不是在演戏。
他们是真的认为,这尊邪佛是好东西。
这尊邪佛,恐怕不仅仅是能满足赵婉儿的虚荣心,它更重要的作用,是扭曲了周围人对赵婉儿的认知,让他们无条件地偏爱她、维护她、将她视若珍宝。
代价,或许就是他们自身的理智,以及……另一个女儿的气运和人生。
好一个恶毒的邪术。
林羽的目光,落在那尊面目狰狞的佛像上。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在这剑拔弩张的房间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讥诮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