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还在发烫，红光从裂缝里透出来，像火在皮肤下跳动。光不刺眼，但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裂纹里慢慢走动，像心跳一样，带着一种古老的感觉。云绮月握紧玉佩，热意从手心往上爬。不是烧，也不是痛，而是一种提醒——好像沉睡了很久的东西醒了，正在轻轻敲她的意识。
她闭了下眼，呼吸很轻。这枚玉佩是师父死前亲手戴在她脖子上的。那时山崩地裂，灵脉乱冲，整个昆仑墟都在震动。师父的手很瘦，压在她手上，声音断断续续：“如果玉发热……就是大劫来了。”
现在，玉真的发热了。
她站起来，把玉佩贴回胸口，拉好衣服，动作干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股热一直贴着心口，像一颗不停跳的心脏，和她一起跳。
“传令。”她说，声音不大，但清楚，“所有轮值将领、后勤主管、控阵弟子领队，半个时辰内到指挥台集合。”
身边的弟子立刻去通知，脚步稳，没有慌张。这是她带的亲卫营，三年来跟着她走过九洲边荒，剿灭过三十六处邪祟据点，早就习惯了她的冷静。
她低头打开地图卷轴，羊皮做的，边缘有些破，是昨晚七位阵法师重新画的。上面用红笔标了七个地方：防御工事、警戒符阵、丹药库、武器调配线、传音系统节点、巡逻路线、心理安抚组待命区。每一笔都很重要，每条线都关系生死。
她一条条看过去，眼神平静。
第一项，防御工事。南岭三座哨塔已经加固，地下封印加了镇灵石，六块残碑绑上了锁脉链。完成。
——这六块碑是上古留下的，刻着“缚龙咒”，曾经镇压过堕仙。现在碑裂了，灵气外泄，只能靠锁脉链接地脉维持。昨晚子时，她亲自看着最后一道链扣上才离开。
第二项，警戒符。全营三百二十七道符全部激活，东谷断崖、西坡裂缝、北线密林三个重点区域设了三层感应圈。完成。
——这些符来自天机阁，一旦有异气进来就会自燃，同时拉响警报。她特意让人埋进土里三寸，防止敌人用幻术骗过。
第三项，丹药分配。九转还魂丹送到前线药站，回元丹正在熬最后一炉，伤药按三天用量配齐。完成。
——药师长老早上说药材多用了两成。她只问一句：“够不够撑到援军？”对方想了一会儿说：“省着用，能撑七天。”她点头：“那就省着。”
第四项，控阵弟子安排。各门派出最强三人，统一归中央阵眼小组管，由她直接指挥。名单已定。完成。
——这事不好办。各大宗门都不愿把自己的人交给别人管。但她说了句：“阵眼一丢，百万人变枯骨。”没人再说话。紫霄仙门先交名单，其他门派才跟上。
第五项，传音系统测试。三块特制玉符插进三大主营的地下灵石阵，昨天试过，声音三秒就能传遍全境。完成。
——这是她从古书上学来的“地听术”改的，靠地脉传声。只要地脉不断，消息就不会断。
第六项，夜间巡逻。两人一组，不准单独行动，每刻钟报一次位置。排班表已发。完成。
——她特别交代，所有人必须戴净魂铃，看到黑雾就摇铃，不用确认也能拉一级警戒。宁可错报十次，不能漏一次。
第七项，心理应急机制。凡是接触黑甲或短杖的人，必须做净魂检查；医帐设隔离区，有幻觉的战士单独看护。完成。
——她见过太多人死得不明不白。不是被打死，而是被控制了神志，变成傀儡。那种空洞的眼神，至今还会出现在她梦里。
七项全部确认完，她放下笔，手没抖，呼吸平稳。但袖子里，手腕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三年前被黑甲人划伤的，每逢大战前都会发作。
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草木味，营地很安静。没人跑动，没人高声说话。剑修坐在原位，手放在剑柄上，闭目养神。有人掐掌心让自己清醒，有人反复默念心法。药师守着药炉，脸上出汗。符阵区有个弟子蹲在地上补最后一道符纹，指尖泛金光，那是耗了自己的灵力。
一切都在运转，没人乱。
半个时辰后，各方代表陆续到达。
紫霄仙门长老站在左边，白发白须，神情严肃，身后两个弟子披银鳞战袍，拿玄铁旗杆。散修联盟来了三位游骑统领，穿旧皮甲，腰挂刀，鞋上有泥，显然是连夜赶回来的。西幻洲的白胡子长老也来了，拄骨杖，盯着云绮月看了很久。
她站起来，面对大家。
“我知道你们还有疑问。”她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尤其是西面山坡的裂缝，黑气出现得太巧，像是故意引我们注意。”
白胡子长老点点头：“要是敌人从地底来，地面失联，我们怎么联系？”
她没回答，转身拿起一块玉符，灰色，表面刻满细纹，像远古文字。她走到台边，弯腰把玉符插进地面一道槽里。那里原本有一块灵石，现在亮了，和玉符合鸣，泛起一圈蓝光。
“这是特制传音玉符。”她说，“主阵被毁或地面通讯中断时，地脉会自动接通信道。我刚试过，声音能传到南岭、东谷、北线三个主营。”
她抬头看着众人：“三秒之内，全境都能收到消息。”
人群中传来轻微动静，有人松了口气。有人说“厉害”，也有人默默握紧武器。
她继续说：“这一战没有退路。敌人想要我们自己先乱。我不指望你们完全信任彼此，但我要求——每个门派清楚自己的任务，每支队伍知道什么时候出击，什么时候防守。”
她顿了顿，声音更稳：“我可以当总指挥，但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应急预案，只要交一份副本给我，我会统一调度。如果有变动，提前一刻钟告诉我。赢了一起记功，输了大家一起埋在这儿。”
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紫霄仙门长老上前一步，拱手：“紫霄仙门听令。”
接着是散修联盟的统领，抱拳：“游骑已在二十里外布哨，随时报告异常。”
西幻洲长老沉默几秒，终于开口：“我派三人进控阵组，听你调遣。”
其他人也陆续表态，声音不大，但坚定。
她一一记下，点头回应。
会议结束，代表们回去准备。
她走下高台，开始巡查。
先去剑修营。一行人坐着，剑没出鞘，气息稳定。她走过时，有人睁眼看她一眼，又闭上。那人眼角有疤，是以前在北漠战场上留下的。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微微点头，手摸了下剑柄，动作很小，但意思明确。
再去丹堂。药炉还在烧，药师守着，额头冒汗。她走近看了看药液颜色，深褐带金丝，合格。她点头，对方也点头，苦笑一下：“最后一炉了，药材快没了。”
“够了。”她说，“只要撑过今天。”
最后去符阵区。地上那道断掉的符纹已经补好，弟子正往里面注入灵力。她蹲下看了一会儿，见符纹亮起微光，确认没问题，才起身。那弟子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勉强笑了笑：“师姐放心，阵不成，我不走。”
她轻轻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回到高台时，叶凌轩已经在等她。
他穿着战袍，肩披紫霄剑卫旗，手里拿着一面小旗，黑底银边，中间一个“守”字。这是总指挥令旗，只有主帅能拿。他表情平静，眼里藏着担心。
“北线三营已完成最后布防。”他说，“弓弩手就位，剑修在两翼待命，传音石全部激活。”
她点头。
柳萱儿也来了，脚步快，手里拿着纸条，头发有点乱，明显是一路跑来的。
“游骑最新消息。”她说，“二十里外无异常，所有可能出口都设了暗哨。有动静，半刻钟内就能上报。”
云绮月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收进袖子。
三人站在高台前端，看着整个营地。
天很亮，阳光照在旗帜上，猎猎作响。战旗立在各个据点，没有一面倒下。弟子们安静地守着岗位，手不离武器，目不斜视。炊烟早已熄灭，连灶膛里的灰都被埋了，怕烟火引来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有人来回走动，有人反复检查武器扣环。一个年轻弟子蹲在角落，一遍遍擦剑，擦完又擦，直到同伴碰了他一下，他才停下，抬头看天，眼神空了一下，又很快恢复。
等待最难熬。
云绮月抬头看天。天上没云，风不大，吹在脸上很清醒。她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没有焦急，也没有害怕。只有一片清明，像雪山湖水映着天空。
她伸手摸出玉佩。
它还在发热，红光从裂缝里透出，比刚才弱了些，像快烧尽了，还在坚持闪动。她把玉佩贴在心口，低声说：“师父，徒儿尽力了，没辜负你。”
然后她转身，面对所有人。
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到：“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不管今天生死如何，都是为了守护光明。现在——等命令。”
全场肃立。
没人说话。
战旗在风中猛烈摆动，突然一根绳子断了，半面旗掉下来，落在泥地上。
一名守旗弟子立刻冲上去，跪地捡起，双手捧回旗杆，重新系紧。动作利落，一句话也没说。当他站起来时，那面旗再次展开，迎风飘扬，和原来一样。
云绮月看着那抹红色，轻轻闭了下眼。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