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带着苏凝从破庙后窗翻出去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树梢上,沾得苏凝的鬓角都湿了。她回头望了眼破庙的方向,隐约能听见巡捕的呵斥声渐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剜了块,空落落的疼 —— 陈满仓怕是凶多吉少了。
“别回头。” 沈知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他们在前面巷口布了暗哨,跟紧我。” 他侧身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青衫的下摆扫过墙根的青苔,带起一串水珠。
苏凝攥紧袖中的油布包,快步跟上。巷子里弥漫着馊水味,脚下的石板滑得像抹了油,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全靠沈知意伸手扶了一把。这人看着文弱,手掌却异常有力,指尖触到她手腕时,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沈大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苏凝忍不住问。她记得陈满仓说过,沈知意是父亲门生,如今在江南任御史,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沈知意的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三个月前我收到陈老伯托人捎来的信,说有苏大人的消息,便立刻借巡查之便回京了。本想昨夜去寻他,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但苏凝懂他的意思 —— 还是来晚了。
说话间已到巷口,沈知意先探出头看了看,回头对苏凝比了个手势。街对面停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夫戴着顶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苏凝跟着沈知意穿过街,刚要上车,那车夫突然抬头,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是秦护卫?” 苏凝愣了愣。这是父亲当年的贴身护卫,三年前苏家出事,他便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
秦护卫对着她拱手,声音沙哑:“大小姐,属下护驾来迟。”
“先上车再说。” 沈知意推了苏凝一把,三人刚钻进车厢,外面就传来马蹄声。秦护卫扬鞭赶车,马车 “咯噔” 一声冲了出去,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急促的声响。
车厢里一片漆黑,苏凝摸着坐下的稻草,忽然想起陈满仓说的 “杀机”。那时她只当是寻常的官府追捕,此刻才明白,对方要的根本不是活口。
“他们怎么会知道陈老伯的住处?” 苏凝低声问,指尖冰凉。
沈知意点燃车厢角落里的油灯,昏黄的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苏凝,“这是陈老伯三个月前给我的信,里面只说‘苏大人案有转机,需见一面’,没提具体住处。”
苏凝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墨迹里还混着些褐色的斑点 —— 她认得,那是陈年的血渍。看来陈满仓在牢里就没少受折磨,却始终守着这个秘密。
“会不会是牢里的人?” 苏凝想起那些狱卒,他们大多见风使舵,谁给的好处多就帮谁说话。
“有可能,但更可疑的是……” 沈知意的话没说完,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接着是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秦护卫在外头低喝一声,伴随着刀剑相击的脆响。
“坐稳了!” 沈知意一把按住苏凝的肩膀。
车厢猛地倾斜,苏凝整个人撞在车壁上,额头磕得生疼。她听见外面传来秦护卫的痛呼,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沈知意脸色骤变,拔刀挑开车帘 ——
秦护卫已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支羽箭,箭尾的白翎还在微微颤动。三个黑衣人围着马车,手里的弯刀在晨光里闪着寒光,为首那人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方才破庙里的巡捕头儿。
“沈御史,别来无恙啊。” 刀疤脸冷笑一声,刀尖指向车厢,“把那女的交出来,饶你不死。”
沈知意将苏凝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长刀:“丞相的走狗,也敢在京城街头行凶?”
“行凶?”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们是奉旨拿贼,沈御史要包庇钦犯不成?” 他挥了挥手,两个黑衣人立刻扑了上来。
沈知意的刀法很利落,显然是练过的。但对方人多,且招招狠辣,专往要害处招呼。苏凝看着他左支右绌,心里急得像火烧 —— 她不能让沈知意也栽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袖中的匕首,那是三年来寸步不离的物件。趁沈知意缠住两个黑衣人的空档,苏凝悄悄摸出匕首,猛地从车厢里窜出去,朝着刀疤脸的后心刺去。
刀疤脸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转身,弯刀 “铛” 地一声磕开匕首。苏凝只觉虎口发麻,匕首差点脱手。刀疤脸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她,里面满是阴狠:“苏大小姐,果然有乃父之风,可惜…… 活不长了。”
他的刀直逼苏凝面门,风声呼啸着刮得她脸颊生疼。就在这时,沈知意突然从侧面攻来,长刀带着破空之声劈向刀疤脸的手腕。刀疤脸被迫回刀格挡,苏凝趁机滚到一边,捡起地上的一支羽箭,用力朝最近的黑衣人掷去。
羽箭没入那黑衣人的肩胛,他痛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沈知意抓住机会,长刀一挥,割断了他的喉咙。
剩下的一个黑衣人见状,虚晃一招,转身就跑。刀疤脸骂了句脏话,也跟着要逃。沈知意哪里肯放,追上去一刀劈在他腿上。刀疤脸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沈知意的刀立刻架在了他脖子上。
“说,谁派你们来的?” 沈知意的声音冷得像冰。
刀疤脸咬着牙,眼神却往街角瞟了瞟。苏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的茶馆二楼,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一闪而过。她心里一动 —— 那人的身形,像极了父亲当年的管家。
“不说?” 沈知意的刀又逼近了几分,刀刃已划破刀疤脸的皮肤,渗出血珠。
刀疤脸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凄厉得像夜猫子叫:“沈御史,你斗不过他们的。丞相要谁死,谁就活不过三更……” 话没说完,他突然猛地撞向刀刃,鲜血喷了沈知意一身。
人竟就这么死了。
沈知意皱着眉收刀,脸色凝重。苏凝走到秦护卫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她闭上眼,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 又是一条人命,为了苏家的案子,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此地不宜久留。” 沈知意拉起她,“他们肯定还有后招。”
两人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铜锣声,是巡城的卫兵来了。沈知意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往城西的悦来客栈走,找掌柜的报‘清风’二字,他会安排你住下。”
“那你呢?” 苏凝拉住他的衣袖。
“我自有办法脱身。” 沈知意拍了拍她的手,“记住,没有我的消息,千万别出门,更别想着去刑部大牢。” 他顿了顿,又道,“血书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安心等着。”
说完,他转身朝着与卫兵相反的方向跑去,青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苏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沈知意是为了保护她,可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个戴斗笠的人影,刀疤脸临死前的话,还有陈满仓的血书…… 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而网的另一端,显然握着更大的势力。
她按照沈知意的吩咐,往城西走去。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一派热闹景象,可苏凝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像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路过一家布庄时,她看见掌柜的正在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带着她来这家布庄,给母亲扯最新鲜的料子。那时的日子多好啊,阳光是暖的,风是柔的,父亲的笑声能传遍整条街。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苏凝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伤感压下去。她不能沉溺于过去,她得活下去,得为父亲翻案,得让那些害死父亲、害死陈满仓、害死秦护卫的人,血债血偿。
走到悦来客栈门口,苏凝犹豫了一下。这客栈看起来普普通通,门脸不大,伙计正忙着卸门板,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可她总觉得,这里未必安全。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看见苏凝进来,连忙招呼:“姑娘住店?”
苏凝低声道:“清风。”
掌柜的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他朝后堂喊了句:“小二,带这位姑娘去天字三号房。”
一个小伙计应声而来,领着苏凝上了二楼。天字三号房在走廊尽头,位置很偏,窗外是条僻静的小巷。苏凝检查了一下房间,门窗都很结实,墙角还有个通风口,看起来还算安全。
“姑娘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小的。” 小伙计说完就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苏凝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小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只黑猫蹲在墙头上,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窗户。她心里一紧,总觉得那猫的眼神,像极了刚才的刀疤脸。
她关上窗,背靠着墙滑坐在地,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她掏出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陈满仓画的地形图还在,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清西角楼的位置。
她知道,沈知意不让她去,是怕她出事。可她等不了,她怕夜长梦多,怕血书会被人发现,怕那些秘密会永远埋藏在地下。
苏凝咬了咬牙,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得去一趟刑部大牢,亲自把血书取出来。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
因为那是父亲最后的希望,是苏家唯一的清白。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苏凝却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进更深的黑暗里,那里杀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她别无选择。